Saturday, June 16, 2012

五、 棲遲海島,肇造家園





          新津受困

            在成都居停時間不及一週,住在一個中學的大禮堂。閒來無事,上街找小吃館,尋找卓文君的烹調去處。

            疏散到新津機場,原以為很快便可東飛台灣,事實並不如此。空軍在抗日期間首度轟炸東京的空軍英雄徐煥昇總司令帶領之下,首要任務當然是配合軍事,但撤出中央機關人員,應該也是重要任務之一,可惜基層辦事人員私心罔法,出售黃牛票,要價每人在黃金十兩以上,有些人像主計處的專員李敏,便是以黑市機票先離機場者,卻不料被送到昆明,隨龍雲的投共而解放,從此失去聯絡,生死不明,類似的情形很多。候機的人員,分機關單位,排隊過磅行李,整日在機場酷候,至夕陽西下,始廢然返回機場附近民宅歇腳,如是者三、四日。半夜忽聞砲聲隆隆,爆炸聲更大,碎片從頭上飛過,大家只好臥地不起,仍頗有傷亡。翌日始知係因共軍逐漸迫近,自動銷燬倉庫軍備彈葯。從此人心更為惶惶,主計處高級長官因曾在抗戰時期飽受流離轉徙之苦,加以在成都尚有當地主計人員代為儲備若干柴米油鹽,而且子女隨身,紛紛返回成都以待解放。主計處仍留機場者不足二十人,最高職務為歲計局幫辦陽瑞成,他帶著主計處大印,領導我們,對外接洽也確十分負責。整個中央政府人員,以銓敘部次長羅萬類職務最高,代表全體疏散人員與軍方接觸。

          新民先獲自由

            第五天行政院閻錫山內閣洽租香港英國航室公司空中霸王號飛機一架飛來新津,各機關按照在機場人數比例以定配額。主計處獲配三人,眾議新民為唯一女同事,應優先獲配,陽幫辦表示希望其唯一留在身邊十一歲幼子先行離開,他願與大家死生與共。陽並表示如無法來台,希望新民照顧其子如己出,俾陽家香火得以延續。會計局則配給孔慶永兄。這事決定後,新民帶著陽家小孩飛離新津,在空中沿途遭到高射砲火轟擊,幸能安然抵台。

            新民離開以前,把所有金飾都交給我,共計十兩以上,囑即進行洽購黃牛票。已經洽妥和黃國耀兄於次日晨搭空軍軍機飛離新津。在機坪內忽又因司令到場,不敢讓我們登機,退回候機坪。

          南飛榆林,桴海來台

            第六日上午,羅次長等洽獲空軍當局允許,派運輸機六個航次,疏散機場日漸減少的員眷。主計處同仁均可一次飛離。但以台灣距離過遠,所有飛機均只飛海南島南端之榆林港三亞機場。榆林港屬亞熱帶,大家下機後都脫去冬裝,享受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滯留三亞機場期間常結伴盪漾於無人跡的海灘,撿貝殼、撿紅豆結束一年來逃難的苦楚。

            在三亞對外聯繫幾乎斷絕,唯一希望便是早日搭乘貨輪赴台。但經過三亞的貨輪,只有載鐵礦砂的舊船,等了三週以上,總算看到一艘載運鐵礦砂的新康輪靠岸,把所有等船的人一齊帶上。輪船老舊,每小時只行五海哩,第一次坐海船,暈船的人佔多數,大多躺在甲板上不敢走動。部份不暈船的同仁代購銀元一元一碟的蛋炒飯。時屆嚴冬東北季風特別強勁,船行有時不進反退,成群的海豚跟著海船遊蕩,等船進入台灣海峽,波濤逐漸減弱,眼看遠山含笑,雲霧迷茫。船行十餘日,於一九五○年元月九日下午抵基隆,孔慶永兄代表主計處前來迎接,乘基隆台北區間車到台北。沿途感覺青山綠水,風景自然。車輛潔淨,遠非大陸公共車輛可比。晚抵台北先在火車站附近同慶樓晚餐,吃水餃數逾五百,另享受醋溜大黃魚,飢餓多時,所以大快朵頤。

            新民住博愛路一小飯店,共進晚餐後回飯店休息,得悉已有懷孕現象,既驚且喜。

            到台灣時,始終效忠主計處的難友,僅剩十九人,計即歲計局的陽瑞成、胡學宦、汪錕、段桂昌、汪康祺,會計局的孔慶永、蕭耀光,統計局的新民和思明,六七科王宗梧、彭紹增、宮鉅業、趙崇雲,人事室的范裕達,總務司的黃國耀、戈顯謨、張幼齊、殷恭達等。在主計處都不算是重要份子,陽瑞成帶了主計處關防,以為居功厥偉,當時代主計長王耀卻不以為然,認為關防可以隨時申請總統府印鑄局印鑄,最可惜的是重要主管都未能隨政府來台。因此,主計處開始重組,王耀任主計長,引用陳辭公的舊部為副主計長,閔湘帆為第一局長,林楨為會計局長,李慶泉為統計局長。張迺勷為總務司長,殷時芬為主任秘書,不少係前糧食部同仁。主管都是一流人士,業務得以在安定中成長。

        十九位難友雖有冷落之感,但一片忠貞,亦有其可被敬重,或形容為自我珍惜之處。每年一月九日,都由新民和我作東,在同慶樓聚餐,以示紀念。


          規復業務

            李局長慶泉,係政大四期校友,在南京曾任社會部統計處科長,考試院統計主任,到台後出任內政部總務司長。才智過人,是局長的適任人選,任職統計局逾三十年。初期兼理公教人員待遇調整實物配給業務,逐漸帶領我們在建制方面,努力將事,當時人口普查業務,主管機關被定為內政部,但調查統計技術方面,仍以主計處為重心。為配合經濟發展,投入出產表之編製,國民生產國民所得統計之評審與按時提供,六十年代統計制度之改進,勞動力調查,工業、農漁業普查之推動,績效均極顯著,思明居於佐理人員之地位,無役不與。李局長以在大專院所兼課過多,經常不在辦公室,為當時行政院嚴兼院長有所不滿,囑咐副主計長張導民先生提出警告,希望他在公職與教務之間作一選擇,張導公不便面告,特囑我宣達。我以屬僚之身分,當然更不願提出,事情便不了了之。但李局長多少風聞一些。他曾經在閒談當中,講述在考試院服務時,追隨戴院長季陶出塞到新疆宣撫盛世才的路途中,戴院長勉勵同仁要走活路的故事,我深有所感,多少有警告我不要走死路的意思。我雖不敏,又何至於與直屬長官不能共處。終李局長可能因教課過多,兩腳無力支撐身體,最後體弱逝世,我總是對他尊敬有加。

            他曾於一九五一及五三年主計人員年度考績會上,為適應當時情勢,將新民甲等成績改為乙等,把名額特給年齡較長的總務司左科長人騏。這在經常評審成績過程中,也是常有的事。偏偏當時歲計局林楨局長,因對新民參加年度總預算績效優良,對此項更改,心存不平。事後將情形告知新民,使她含恨李局長,多年來常做惡夢,抱怨李局長對不起她。

            其實李局長對我們還是另眼相看,倚俾甚殷的。他和李大姐每年春節,一定請我們吃北方的年飯,包括饅頭和紅豆稀飯。他在公文處理方面,有些比較重要或創辦的事,總是先和我作口頭上的溝通,等文稿出來以後,很少改我一個字。他對我撰寫報告的準時完成和快速,特別激賞。一九五七年中華民國台閩地區首次普查資料整理完成,總報告首篇總說明指定由我撰擬,每天可以寫一萬字,他曾在內政部長兼普查長王德溥主持的會議席上,公開贊揚,結果得了金質獎章一枚。

          宇兒生長

            一九五○年八月四日,距結婚二百八十五日,長女立宇出生了。

        在懷胎十月期間,定期前往西門內江街台北市婦幼衛生中心檢查,一切都很正常,發現生產現象時,趕快住進醫院。可能是受到政大校醫警告的關係,既然沒有接受他的忠告,不能結婚,結婚後再受他的建言不要生孩子,現在孩子要出生了,是不是有危險,這不但新民飽受煎熬,我也是忐忑不安。就這樣緊張了六天六夜,第六天新民已有點神經不正常,說是辦公室還有三張報表有待完成,報表不完成,孩子便不能出生。我在無可如何的情形下,自告奮勇,離開醫院,回到主計處。半天以後,再回到醫院告訴她報表已代表為編製完成,情緒似乎穩定得多,晚上與產科林主任見面,眼看新民所受的苦楚,建議如果困難太多,寧願放棄胎兒,一切以母體為重。晨五時,情形好轉,在產鉗助產之下,生下女娃,但見鼻端白點斑斑,知道胎兒已十分成熟。安排新民入睡,輕輕離開病房,回到長春路宿舍,已是旭日東昇時分。隔房王太太問起,答以母女平安,胎兒無黃疸,眉清目秀為慰。取名立宇,俾與趙家立華等同一輩分。

            第一個女兒受到寵愛特多,先是請了一位新竹新屋客家的女傭,要她以帶領女兒為主要任務。新民母奶不足,只好將身邊積蓄的零碎美鈔,到衡陽街銀樓兌換成新台幣,相當於美金一元的新台幣可以買一磅重的克寧奶粉一聽。也許是撫育缺乏經驗,嬰兒染上百日咳,整夜咳嗽吐奶,到中山北路看醫生,每次最少要花三十元,約當薪水的十分之一。三歲開始入中華婦女聯合會附設的惠幼幼稚園,園址在介壽館總統府後的長沙街,一定要大人陪。新民工作較忙,多由我在園作伴,我有要事時,便請王科長宗梧代勞,王科長夫婦無子嗣,對立宇寵愛有加,如是者不止第一年,大家雖感辛苦,但也樂在其中。記得有一星期天全家三人逛衡陽街,立宇見小花園賣白色空花皮鞋,心甚疼愛,以價格頗昂未即購置,返家後第一次鬧脾氣,非要買不可,而且不肯回去買,一定要現在買,鬧的不可開交,覺得她生性便有一種難於妥協的性格,還記得在補習第一個月領到一份鐘點費,買一雙空花白鞋表示高興的情形。

            立宇上小學時,我們家已由長春路搬到木柵埤腹路經濟部眷屬宿舍,就近以經濟部員工子女名義,入考試院附設之中學與小學。六年畢業後考取台北市立第一女中初中部,校址設在新店之五峰鄉,故又稱五峰中學,木柵新店之間不算遠,但當時交通不便,中途須要轉車,難免不甚安心。

            五峰就讀三年,以成績優良,合乎直升高中之標準,得以就讀一女中,給家庭帶來無限的榮譽。全家等著北一女入學,卻忽略了入學前有體格檢查及口試等規定,等發現限,時間已過,依規視為放棄,好在北一女無備取學額之規定,經過託中說明失誤,被校長江學珠訓斥了一頓,總算補辦手續,勉准入學。

            新民對子女管教一向嚴格,常因課業問題,母子鬧得不歡。立宇很有自尊心,不願受壓力過重。有一次為了抒解情緒,我帶她上南門市場買羊肉,沿路告訴她中國人的傳統美德是「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另一次是星期日新民責備她不夠用功,她一氣之下,離家外出。我們都相信她一定是到北一女教室做功課,急忙趕到學校帶她出來,到桃源街吃牛肉麵後,高高興興的回家。

            高中三年很快的過去了,聯考大學的壓力很重。小宇有緊張的毛病,一進考場就想拉肚子,這樣對考試心情自然會受到影響,她以零點二分之差,失掉進台灣大學的機會,被分發到國立中興大學植物病理學系。興大校本部設在台中市,必須住校,這對十八歲的女孩子而言,第一次離開家,該是一種獨立生活的新經驗。習慣以後,她參加各種課外活動,登山是興趣之最,曾經因爬山傷腳,我親自往台中看望過她,帶她到西屯嶺東商專去拜望姚慶文老師,他曾在梅州初一的時候,鼓勵我要立大志,做大事,勗勉我努力功課,爭取公費學額,從此開啟求學的大門,是我的恩師。

            四年大學畢業,她對同班石定力君深有認識。石君服兵役,在屏東教士兵的英文,小宇則入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兩年屆滿,已經安排赴美德州聖安東尼大學繼續深造。但它們盤指一算,台灣植物病理所須的人才,每年不超過兩人,此外,只能在學校任教,覺得出路不大,不如改就其他行業,以赴美深造的時間,為新選的事業努力,還可省卻一筆留學的費用。商議已定,石君改習管理科學,小宇改攻電腦,分別在不同領域打拚,獲得理想的成就。

          經師人師

            一九五○年起,新民在主計處歲計局承辦國防預算業務,和政大後一期進主計處的汪錕兩對座,正常業務以外,曾經依照總統蔣公條示,年節匯寄美金四五百元給美國養雞賣蛋,包湖州粽子出售的陳立夫先生,立夫先生是黨國先進陳英士烈士介弟勤士先生之子,與胞兄果夫先生同受蔣公的器重,在國民黨內被區分為cc派,顯赫一時。果夫先生特別與政校關係密切,戰時主持軍事委員會侍從室第三處,主管全國人事。政校同學一直稱他為老教育長,排難解紛,全憑果夫先生一句話。立夫先生擔任過教育部長,立法院副院長,在陳辭修掌權時赴美定居。十幾年後應蔣經國先生之邀返台。決定不過問政治,不寫介紹信,不與人證婚的三不原則。主持孔孟學會,著書立說,其「四書道貫」一書,受評價極高。晚年與政大有關人士如上業佑、曹聖芬、趙耀東、朱匯森、歐陽勛;周天固、熊先舉、朱建民、金克和、張成達、李昌槿等組織餐會,每月二十七日(因立夫先生生於九月二十七日)多在台北市敘香園歡宴一次。宴會最初由金克和主理,旋由李昌槿主理,昌槿兄得病後,則由我承辦。立夫先生於二○○一年病逝台中由其所創辦之中醫學院附屬醫院,享壽一百零四歲。逝世後曾舉辦一次素餐會,隨後便告結束。

          新民轉職

            一九五三年政府決恢復內政部、財政部、經濟部三部統計處建制,芮寶公、張宗孟、高德超分任統計長,新民以統計人員,優先專派為經濟部統計處科長,其他科長彭展章、莊文彬均係政大畢業,且係梅州校友,工作環境不錯,新民在經濟部一耽就是二十六年,主管工作隨經濟發展而日益加重。她最先主辦農業經濟統計,包括農業生產指數,農產品價格指數,後來配合人口及工商業普查,籌辦農業普查,包括農業、林業、漁業,及畜牧業,並指導省級單位改善工商業及農業查報制度,研訂各經濟指數之權數調整。自從赴美參加農部研究所之實習訓練後,開始試編生產力指數,深獲好評,奉邀參加亞洲生產力指數國際會議,會議在泰國曼谷舉行,得以與旅泰親友見面,深獲眾親友之敬重。

          寰兒生長

            一九五五年次女立寰出生。離小宇出生已經五年。在五年當中,新民曾懷孕一次,才兩月,便因替我洗厚重的中山服,又有同鄉劉淦堯前來午餐,應酬頗為疲倦,出了問題,住台灣大學醫院,經過小產處理,一週後回家。懷孕小寰以後,加意小心,服用中葯安胎,一切均尚順利,十二月十三日有發作趨勢,住進婦幼衛生中心,並無急劇變化,心想小宇拖延了六天六夜,這次如能在三天內平安生產,便己謝天謝地。醫院住定以後,兩夫婦曾到西門町看了一場電影,吃了些台灣小吃才送回醫院,自己回長春路宿舍,小宇還好有人照顧。十四日上班以前,先到醫院,看到新民安祥的躺在床上。新民問:「你看我生了沒有」,我才注意到肚子已不像昨天的隆起了。原來昨天看完電影回到醫院,和隔床的產婦談天,說起小宇難產的經過。那位中年太太說:「生孩子就像拉大便一樣,只要稍稍用力,胎兒就會產下。」新民照所說坐在便盆上用力一陣,果然有效。這時已在薄暮,彩霞滿天,小護士都不在病房,新民只好手托著胎兒回床躺下,叫來護士,不慌不忙的將胎兒拉出,以剪刀壓住胎盤,處理得乾淨利落,母子平安。因為十四那天,適逢日環蝕,所以取名立寰。


            小寰才一週歲,新民在經濟部的木柵新蓋鋁頂雙拼宿舍,一切安排就緒,利用星期假日遷居。宿舍三排共十二家。連棟隔壁為商業司的程偉一,他後來赴美自費留學,學法律,留在華府當律師,新民六九年赴美考察實習,曾到他們家作過客。鋁皮屋兩房一廳一廚房,比長春路只一間睡房、廚廁三家共用的情形,改善太多。逐漸在院子內做化糞池,設抽水馬桶,擴建臥室,改善廚房設備,使日漸增加的人口可以容身。屋前曾種木瓜樹,每年果實壘壘,前後有竹籬與鄰居有所區隔。開始購置電視機,台視推出十四吋黑白電視,也使人感到滿足。長春路宿舍雖狹,但係檜木地板,易於清潔,埤腹路則係水泥地,小寰只一歲,從未著過水泥地,女傭從車上抱入宿舍著地,蹲下去便站不起來,多年來還引為笑談。

            小寰三歲進幼稚園,因為她是十二月十四日出生,公立學校規定要三歲整才可以報名,所以改進設在埤腹路木柵路口的私立幼稚園,她不像小宇一樣要人陪伴,上學的第一日便拍打老師,毫不為意。入小學一樣受到年齡的限制,要遲一年上學,因此送到離家稍遠的國民黨的中山小學,入學得經過考試,其中有考國語注音符號一門,她沒有學過,卻舉頭看見教室牆壁上有三二個符號,照抄一遍便通過了。在中山小學讀了一年,轉學考試院附設中興小學,不再受年齡不足的限制。所以小寰學齡比同班同學要小一歲。

        小學畢業以後,考取了兩教會學校,雖然學費負擔要比國民學校為重,但子女不多,還可負擔得起,我們也曾親往兩校觀察,覺得天主教辦的聖心,校址在淡水河畔,靠山面水,環境清幽,設備齊全,單鋼琴就有五架。大家都相當滿意。可是小學班主任卻認為小孩子受教育不要太貴族,要她接觸國民九年義務教育階段,決定選讀台北市農業專科學校附設的初級中學。學校在臥龍街離我們金門街住家不算遠,有公車可乘。可是程度不高,將來升學比較有問題。班導師有一次主持家長會,評估小寰成績優異,升學不成問題,可是不敢說可以考上北一女,因為該校還未打破此一紀錄。

            三年初中畢業,參加聯考,在萬千學子中,竟脫穎而出,考上夢寐以求的北一女。這時我已轉職中國銀行,住在台北市農安街,上北一女有公車可乘,沒有交通問題。北一女的升學率很高,小寰又較大姐大膽,聯考也很順利,考入國立台灣大學法律系司法組。台大一向予以人的印象是進校艱難,管教鬆散。在家常常晚睡遲起,早餐來不及吃,便衝到法學院去上課。事後發現她四年中在圖書館借原文書二百多本,深植語文能力及有關法學之基礎。她喜歡參加課外活動,結交同班男女同學,迄今仍有密切的往來。到家裡包餃子,客廳跳舞,吃紅燒豬腳視為常事。

            


          重點工作

            遷台以後主計處統計局的工作,初期採重點主義,先確定各機關起碼的統計業務,訂定「中央機關統一報表程式」。然後決定推動基本國勢調查,也就是人口工業農業等的定期普查。綜合經濟統計,也就是國民生產所得國民消費,以及資本形成間互相循環的統計。再是物價統計的加強編製。勞動力調查的舉辦,則作為推動爾後各種抽樣調查之典範。

            人口普查工作的推動,由內政部主辦,主計處協辦,事實上技術方面仍以主計處為主。與有關機關合組小組會,開過一百三十餘次會,分別根據聯合國及先進國家之範例,討論我國應採的方式、定義,調查對象及範圍等等,完成初步方案。這時,中央政府財力困窮,都寄望於台灣省政府能編列年度預算,以便辦理。但遭當時省主席周至柔一口拒絕。直至一九五七年春,總統蔣公條諭:「人口調查與統計最為重要,行政院省政府應列為年度施政計劃要項」,事情急轉直下。我根據以往研究問題之文件資料,在春寒中的被窩裏,草擬「中華民國台閩地區戶口普查計劃綱要」,至深夜完成。將普查的行政範圍,主辦機關,協辦機關,普查經費預算普查標準日,標準時刻,常住人口及現在人口的定義,經濟活動人口及非經濟活動人口的定義,教育程度的分等,文盲的定義,地方政府的動員,普查工作人員之遴訓,普查資料之整理統計與編報,作一簡要之規劃,俾進一步編擬方案有所依據。

            第二天,李局長一字不易便將文件呈主計長,急轉行政院秘書處,提當週院會,無異議通過。如期於當年九月十六日零時起採取交通管制的手段,讓人口盡可能在靜止狀態中接受普查,符合國際標準,順利如期完成查記工作。

            那時,台閩地區總人口不過六百餘萬人,資料整理工作經年完成,我奉命撰寫普查總報告篇首的統說明,利用星期假日在家埋頭苦幹,一日可完成一萬字,李局長在審查會議中公開表揚。最後論功行賞,我榮獲行政院頒發金質獎章一枚,當然,普查工作在我國首次舉辦,千頭萬緒,必須群策群力始能完成,受獎者不祗我一位。

            第一次戶口普查順利辦理以後,陸續舉辦工商業普查、農漁業普查,而且建立定期舉辦的制度,使政府統計工作有一定的表現。

            綜合經濟統計,也即國民生產及國民所得統計,在國民政府尚在南京時代,即已開始,而且發揮實用的效果。知名的紅朝新貴冀朝鼎還利用聯合工作小組,企圖獲取更多的參考資料,已如前述。台灣在中央政府遷建初期,規模甚小,很多政務都由台灣省政府推動。連貨幣發行權中央銀行都委託台灣銀行代理,多年後始予收回,由於野心家作為政治鬥爭的手段現在連省政府都被取消了,這是另一回事。國民所得統計初期也由台灣省主計處經辦,當時省主計處統計人員無論在質在量,都比院主計處為強,省主計處主管統計的副處長李植泉是清華大學畢業生,麾下有日本慶應大學畢業的孟慶恩,南開的胡元璋。基層幹部,科長以外,有張宗利、黃子貞等學養俱佳的人士。但綜合經濟統計,必竟是全國性統計業務,統計局李局長在軟硬兼施的情形下,把它爭取過來,一方面恢復國民所得工作小組,網羅台大邢慕寰,經合會潘誌鉀,中央銀陳仲秀,省主計處孟慶恩等參加研究,調張宗利,黃子貞等成立第三四科,並洽准使用日據時代的廣州街警犬訓練所為辦公場所,展開工作。當時,經合會,美援公署都各自編製台灣國民所得的統計,形成三頭馬車各自為政的現象。後來經高層研辦,從法制方面,資料來源方面,工作人手方面評估,決定以統計局為主辦單位,各使用單位盡量予以必要的配合。統計局所公布的國民生產及國民所得等一系列的統計的公信力得以建立。

          合譯名著

            同一時期聯合國統計委員會一批專家經過集體研究,出版了一本「國民所得統計方法」一書,希望落後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辦理本項統計有所準繩。為了方便經辦統計人員參考,邢慕寰教授同時吩咐幾批人馬,把這本書翻譯為中文,我和新民合作,她先就原文譯成中文,不同文字及結構,不易將原意表達得很清楚,在不違信達的原則下,我將文字再清理一遍,增加其可讀性。結果邢教授採用了我們的譯本,私下跟新民說譯的很好。

          赴美深造

        五十年代台灣經濟發展,依賴美國的協助,和國軍戰力的提升同等重要。這也可以說是拜韓戰之賜。當時雙方訂有共同防衛條約。軍事顧問團和共同安全總署都在台灣展開業務。美援技術協助計劃除以美國剩餘農產品黃豆小麥等無償運台,在市場標售,以所得新台幣連同我國政府編製預算支付等額新台幣成立共同基金,以充農村復興以及產業發展之資金,幾次四年經濟建設計劃下來,台灣的經濟發展已公認為可供發展中國家做典範。

            美援技術協助計劃對政府公務人之培訓,也有一套計劃,遴派中高級公教人員赴美作短期訓練,我與新民同受其惠。

            一九五六年美援技術協助計劃繼續提供統計人員赴美考察實習名額,在這之前,謝慎初,張宗利都已參加過,對國民所得統計工作之推進,收到很好的效果。我實在因工作過於繁重,無暇補習美語文,遲遲不敢接受這項挑戰,新民千方百計對我打氣,而且鼓勵我參加美爾頓夜間英語補習班,總算勉強通過AIT的初試,在英語中心受訓,幾乎費了一年的時間,每週密集上課五天,五七年夏赴美,在商務部經濟研究處及設在華盛頓特區以外的人口普查局研習,白天課業以外,還在亞美堅大學選修財政統計和勞工統計,財政統計以稅務統計為主,美國所得稅採申報主義,全國納稅義務人申報所得資料,由財政部內稅署(IRS)以抽樣方法隨機按比例抽取樣本,限期快遞華府,這時內稅署已採用電腦,經打卡後,先將稅表寄還各稅局,然後根據打孔卡片整理,藉以估計全年度可能稅收總額,由於抽樣技術一流,估計數與實際稅收數均能在誤差範圍之內。

            美國國民生產及國民所得統計所採用之統計方案,與聯合國所訂制度大同小異。均以自由經濟或稱之為資本主義經濟之理論為基礎,有形財貨與無形勞務並重。與共產主義以物質生產為基礎有所不同。聯合國統計委員會撰擬國民會計制度時,蘇聯曾提出保留意見。兩者據以估計,作比較研究時必須作適當之調整。

            赴美前曾走訪我國統計教授鄭堯梓先生,徵求在美如購買統計學參考書時,是否仍以哥侖比亞大學教授Mills所著之統計學為選擇對象,鄭教授認為Mills之著作己落伍,應另覓名著,不料商務部顧問 Miss Dolymore仍推崇原書,結果發現新版已增加抽樣調查一章,敘述甚詳。在密歇根大哥有一猶太籍教授 Dr. Hess暑期開抽樣調查技術班,王孝崑、鄧肇英和我都前往參加,印象特深。王鄧都比我年輕卻都先後歸隱。

        選勞工統計的動機,在希望對美國抽樣家計調查有一了解。但教授內容卻未予重視,因此獲益不大。

        美國人口普查創始於一七七○年,它雖然被稱為新興國家,卻是世界上舉辦人口普查的第一個國家。原因是美國國會參議院議員定為每州兩人,不論州的大小。眾議院議員則以人口多少為準,每滿一百萬人選舉一人,每州人口十年接受普查一次,以普查人口數作為決定議貝人數之依據,迄未間斷。普查技術年有進步。今日資訊工業發達,普及全球每一角落,其創始者即為普查局兩位負責資料整理之工程師,也就是IBM和Ramington Rane兩公司的創辦人。

          慎重建言

            在美研習一年,一九五八年夏歸國。這時主計長龐松舟已轉任國策顧問,由行政院秘書長陳慶瑜接任。初次見面,他要我報告旅美研習心得,在動員月會中進行。他聽了一半,便先行退席,大概對枯燥無味的統計問題無甚興趣。我不揣冒昧,做完報告後,還將若干心得就其中急要問題必須迎頭趕上的事項撰寫一篇「統計事業發展芻議」,經過李局長向上呈報。這篇芻議擺在陳主計長辦公桌上達兩個月之久。直到有一天因為研商年度公教人員待遇調整方案,才順便催問,過了幾天他批示下來,寫滿半張十行紙,證明他已抽空仔細評閱。指示應採重點主義,如果百廢俱舉,勢將一事無成。

          惱人篇章

            這時,主計處出版主計月報一種,已刊出多期,是利用預算制度改進小組以及會計制度改小組,在美援相對基金支助之下,留下的工作人員和部份經費開辦的。在陳主計長主政初期,負責編輯的主辦人員對外風評不甚好,想把它停辦,後經一再考慮,決定予以改組指定曹振鶻為經理李增榮為編輯,我管財務。經營下來,轉虧為盈,每年可獲利新台幣三十萬元。還接授主計人員委託,出版主計專書。兼職達十年之久。

            陳主計長這時要我翻譯李卓敏所著的「大陸中國之人口」,稿成以後,即在主計月報出版,結果因書名「大陸中國」有兩個中國之意含,不敢發行。

          三兒生長

            一九五八年自美返國,身分地位,居家生活,都覺得相當滿意。因香蕉送金飯碗而名燥一時的政大校友譚玉佐在電話中以羡慕的口吻,盛讚我們的成就,問我們還能有何期求。新民湖北聯中較後期的同學傅占梅這位個性率直的朋友直捷了當說:「就是少了一個兒子」。

            天從人願,十個月之後,一九五九年十月二日生下了三兒唯誠。這是繼立宇結婚當月懷孕的又一件有意向幸運之事。

            從美國實習回來的第二個月,奉調陽明山革命實踐研究院台灣建設問題研究會受訓,為期一個月。陳辭公是當時的副主任。他有一天與學員講話,解釋大學「唯精唯一,唯誠唯識」的含義,印象深刻,故取兒子的名為「唯誠」。


            我家自我起算,名字都屬中性,很難從名字分辨性別,曾經得到不少好處。新民也是採自大學篇章命名,朋友中有曾任外交官的林新民、交通銀行的宋新民。八十年代初,中央司法改制,審檢分立,司法院掌審判,法務部掌檢察。法務部己早成立統計處,司法院原設統計室升格為統計處。主計長鍾時益囑人事室將所有合乎統計長資格的人員列表備參。這時新民因農業生產力統計之創編,晉升為簡任視察,在名單上無論學歷資歷及考績方面均屬上乘,鍾主計長圈定為統計長人選,案經人事處複研,以新民係女性,從無女性統計長,乃再向主計長報告,壓置了一個禮拜,反復考慮,最後仍維持原定。如果名字不是中性,遠在二三十年以前,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恐怕不會有擔任統計長的機會。此在非正式的場合,新民和我都分別笑問過鍾主計長,他當然不會承認。

            唯誠十月出生,天氣逐漸寒冷,衣履較多,很像當年牛哥漫畫裡的「哈老哥」。也許是膽子小,晚睡時喜歡拔氈子的羊毛。經常帶領他的是在埤腹路就近僱用的女孩子,不甚經心。上幼稚園的階段,有一天放學回家,人不見了。在這不久,住在我們宿舍後排李先生曾經領養一位小孩,幾年後才被生父母追蹤發現,強要回去,鬧得很難看。耽心是舊事重演,被人擄走了。宿舍後是條小河,坡堤廣植綠竹,斜度頗大,曾經有小孩滑落淹斃,在沿岸又遍找不獲,急得如熱鍋邊的螞蟻,報請經濟部警衛協助,也無濟於事。最後發現他重回中興小學操場玩耍。回到家我拔了一枝聖誕紅的空心枯枝,象徵性的懲罰一次。

        類似的事也曾發生在小寰身上,放學後,傭人說沒有照顧好,人不見了,大家沿著河邊,邊找邊喊,毫無結果。最後卻發現她獨自一人在靠近一塊屬紡織廠所有卻沒有通路荒蕪的土地的竹籬笆旁玩泥沙。

            小三先後在中興和靜心唸小學,靜心的升學率較高,所以高小在靜心,這時,我已在交通擔任統計長職務,住在由郵電協會支付租金的座落金門街的三層樓房裡。新民正好在美研習。不時我會到靜心接他回家,他跟同學秦幼康頗為友善,他們回家不走正路,竟穿過正在修建埋入地下的水泥大排水管,害我也只得跟著追。

            一九六○年代後期,是我最為忙碌,職務調動最為頻繁的時候。小三小學畢業時,已經因為我已在中國銀行服務,遷住農安街宿舍。他考取徐匯中學,徐匯是一所天主教主辦的中學,當時的校長單國璽現在已是台灣區的紅衣主教。徐匯學生除接近學校可以走讀者外,一律住校,由教會派來的修士級神職人員管理,學生都受到合理的培養,但並不強迫學生信教。小三入徐匯初中一年級還不足十二歲,新民和我帶領他入學報到,分配床位,剛好分到主計處同事何傑女士兒子的上舖,看得出小三是具有初次離開父母的難過和不習慣,只是沒有當場哭泣而已。

            住校四年,每週五晚上回家,週日下午返校,高二以後才准許走讀。徐匯注重生活教育,並不十分嚴迫功課。升學率不很高,考取國立大學的更是鳳毛麟角。所幸小三高二以後智慧頓開,加上知道用功,聯考竟然考上國立交通大學海洋運輸系,全校似乎只有三名應屆畢生考上國立大學。

            交大設在新竹,離台北車程在一個鐘頭以上,自然又要住校,只有週未才能回家團聚。

         四年很快過去,畢業後例須參加軍事訓練,除已在入大學初期集訓時間外,還得受十八個月的訓練,小三抽簽入海軍,而且在艦上服務,誠恐有礙進一步深造的課業。政大十三期知識青年從軍的外交系同學楊西翰,已積資升任高雄軍區司令,屬中將級,通過他的關係,安排了包括五位中將在內的高爾夫球聯誼,何總經理顯重也南下參加,新民只陪走了一個洞,便坐下休憩喝咖啡。第二天一早,管區主管派了一位校官上小三的登陸艦,問他對服役有何要求,小三答以在艦上很好,不願調上岸在總部做文職人員工作。這是一件令人佩服的事,海上的生活比陸上辛苦得多,但是事後檢討,在艦上服務,走金門馬祖以及南沙群島,未嘗不是難能可貴的經驗。至於擦船體的鏽,使手掌粗糙,讓母親摸得傷心。水鴨子曾經因運補軍需品一下水便不再浮起來,令人觸目驚心,是其餘事了。

            服兵役後期,開始準備赴美進修,托福、GRE都過關了,這時小寰在波士頓,心想如能申請麻州理工學院(MIT)入學不也可互相照顧。因此專程拜訪曾在MIT以優良成績獲授博士學位,做過教育部長,考選部長的同鄉長輩鍾皎光先生,希望他能出一推薦函。他一口答應,看過小三成績,寫了一封信給MIT,密封以後交給我們寄出。一個月後收到准許入學的復函。通常進MIT深造都是先在美國大學進修然後再提出申請,直接接受申請的案件,在台灣還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