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June 16, 2012

一、 逆旅逆旅,夢幻人生



媽媽說人就像黃河中的小水滴
在人生的旅途上顛沛奔流
在完成延續任務後 終有一天會相繼回歸到大海

爸爸說八十餘寒暑的悲歡快意 恍如莊生夢蝶 蝶夢莊生
有轉折的際遇 也有東籬蝶雙飛
這是他們的 夢幻人生 為孫晚紀




盛唐文豪李太白春夜宴桃李園序開頭便說: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古人秉燭夜遊,良有以也。

            太白公簡短的一段話,道盡人的生命過程中時空的意義。世事如煙,不如意的遭遇比愉快的感受為多。為了珍惜生命,連日落西山以後,還安排節目,使生活更加充實。

            我行年已達八十有五,就記憶所及,高曾祖考妣,都未曾有此遐齡。自從新民過世以後,已覺萬事皆空,此生了無遺憾。但在此短暫的一生中,遭逢家國大變,從貧困的脅迫,日寇的侵尋,苦學,與疾病纏鬥,天賜良緣,事業的更迭,一路有貴人扶持,直至雙胞龍鳳金孫問世,八十華誕大宴賓客。確也有可歌可泣值得懷念之處。撰成文稿藏諸囊匧,未嘗不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定名為「逆旅」,以示一生中不期然而然的際遇。夢幻人生苦多於樂,斷簡零縑道盡辛酸。

            全篇以出生、就學、就業時序的轉折為經,以成家立業繁衍子孫,保健醫療,克己復禮等穿插其間為緯,純就記憶所及,先擬綱要,再依次操作,視精神體力,不疾不徐,費時六個月,全文約十五萬字。窐漏定多,而重復之處亦復不少。生也有涯,適可而止,不再打算補充它,刪削它。

二、 出身貧困,求學艱辛


            生於農家

            我出生於一九二一年(民國十年)十一月十六日的破曉時分。出生地座落於離梅縣縣城五六里的飛機場西邊。家道本不富裕,父親紹珍公交友不慎,染上阿芙蓉癖而更加寥落。不及週歲即過繼予飛機場東側的本家。在祖父錫田公操持之下,擁有耕牛兩頭,魚池兩塘,生活可以溫飽。養父福元公為錫田公之長子,婚後赴泰國南部之合艾市,追隨外祖父從事商業,卻因水土不服病逝異國。寡母生姊姊祝慶,從小即送給西街口黃家,並另接養黃泥墩黃姓女嬰為童養媳,此種情形在早年客家是一普遍現象。我因營養不良,自幼即體弱多病,八歲始入小學。

            記得始學之日,祖父帶我到陳家殷商森麟公創辦的建勳小學拜見校長陳上達先生,上達先生是叔祖父錫曾公的門生,博學多才,能書善畫,他寫給福康四叔的條幅:「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一直掛在客廳,受到影響極大,一九二九年大水災,淹沒大樓全樓,條幅受災損毀,至為可惜。

            上達先生因叔祖父的關係,對我特別關愛,先引我到孔子像前行禮,再給一塊酥糖,然後帶入堂受教。不久,他因故不辭而別,學校逐漸也因經費無著,趨於停辦,只得轉入隔鄰的扶貴公學重讀四年級。由於成績優良,屢受老師寵愛,洒掃應對進退,都在教誨範圍之內,養成畢生謹慎含蓄,不露鋒芒,溫文儒雅,不爭功諉過之習性。

            祖父日趨年邁,池魚以及屋前父親手植泰國柚子、枇杷等水果,常遭偷竊,並兩頭牛隻亦被族人偷跑。農耕收穫頓受影響。二嬸堅持分家,其實家產有限,母親僅分得房屋兩間,水田旱田各一方,祖母歸二嬸,祖父由母親奉養。祖母對二嬸一系較為疼愛,對祖父特別喜歡我,常說毫無意義,不可能得到回報,這也是事實。讀初三時祖母辭世享年六十有九,高一時祖父歸隱,享壽七十有七。為了報答他的恩德,直至一九八○年代兩岸開放探親後,才安葬祖父的銀牌,九四年首次回鄉,在墓前深致敬禮。祖母、父母親、二叔也都合葬在一起,把通往公路的鄉道約二公里改修為水泥路,並直通墓地。

            童養媳

            童養媳黃氏玉英,打算十八歲時和我合巹。她比我大兩歲,身強力壯,是農耕的重要生產力,雖然沒有入學讀書,但卻也有一份秀氣。最缺憾的是不具孝心,性情暴燥。我考進梅州初一那年,受新潮流的影響,寒假回家過年,正式提出請她回娘家後不必再回來的要求。這一決定對我未來的一生發生重大的影響,如果隨俗與她成親,勢必輟學就小學教師之業,以維家計,老死家園。可是母親失去生產力,工作更為辛苦。為了減輕歉意,星期假日回家幫母親踩禾頭、拔芝麻、拖水、挑水、煮飯。童養媳後來一再改嫁,聽說最後嫁到湖南,不知所終。

            競爭對手

            在扶貴小學一直都是考第一名,中間有一學期考試放榜,族人陳桂林考第一,讓我深感難過。第二學年成績榜,還是我佔上風。桂林小學畢業後,考入縣立初中,我則留校服務。他還未初中畢業,便隨父親到印度加爾各荅經營雜貨店及皮廠,十分令人羡慕。我們雖然曾經在學業成績方面做過競爭對手,但彼此都存有一份敬意。七○年代他遣送女兒秀籣到台灣就讀師範大學,母親湘奎大嫂來台探望孫女,住我家金門街寓所多日,秀蘭中經赴加拿大,再返台灣找職,曾經安排在亞洲信託服務,由於沒有國民身分,依法不能僱用,迫得她重返印度。年前桂林因高血壓猝逝,秀蘭繼承祖業,經營合興號。桂林和我同年,在輩分上則為叔姪。他曾經送我一件香港衫,是尼龍最初期的產品,深深受我珍惜。

            小先生

            我小學畢業後,不能像桂林一樣升學,只得留在學校,幫助老師帶低年級同學溫書習字,自詡為小先生,如是者一年有半。當時很希望慢慢養成為小學老師,這是一條漫長的路,但也並非不可能,上達先生就是一個先例。一九三六年夏天,四叔福康自印尼返鄉,對我一向好學,而且天生有幾分聰敏,覺得有扶植的價值,他和二叔福榮商量結果,給我五十毫洋,要我報考梅州中學,考取以後足供一學期學雜費用。一學期後視情形再行定奪,最低限度取得初中肄業資格,擔任小學教師,可以超前一步。

            初試啼聲

        梅州初中入學試,報名者近千人,錄取四班約二百人。比率約為百分之二十,扶貴小學屬鄉問小學,程度難於與城區小學相較。放榜之日,兢兢業業,從榜尾查看起,越看越緊張。旁邊有一位看榜者,殆已上榜,笑問我姓名,我以真實姓名相告,他頓表敬意,告訴我名列榜首,我才敢抬頭往前看,証實不假,心情自然十分愉快。這位看榜者是考列第三名的莊錫蕃,他一直在梅州讀完高中,考入中央警官學校,在台任職內政部警政司,五十年代不幸患高血壓症,英年早逝。

            恩師鼓勵

        開學後,我被編在初一乙班,班主任姚慶文老師點名,要我們做一簡單介紹,再要我們寫書面報告,簡述自己的志願。我據實敘述願讀一學期後回鄉做小學老師。幾天以後,姚老師約我個別談話,對我的志願不以為然,他鼓勵我要立大志,有努力的目標,才會有成就。同時告訴我:王芰仙校長到任以後,創設公費學額,高中、初中各三名,學期成績總平均達九十分以上,操行甲等,便可提出申請,家境清寒學生有優先錄取的機會。感激之餘,加倍努力,每門功課均熟讀至可以背誦為止。這時,我住在離梅州很近的光遠小學,是扶貴小學陳校長幹明先生的安排,因為他同時兼任光遠校長,為免路途奔波之苦,有更多的時間溫習功課。學期結束,我的總成績平均是九十三點三,獲准公費,除學雜費全部免繳以外,還可向圖書館借一套教科書。母親雖然要負米食的重擔,兒子長進也給她帶來幾分喜悅。二叔四叔也量力幫助零用金。從此勉力讀完初中,直升高中,繼續享有公費待遇,讀完高中。中間承受不少的奚落與揶揄,只得泰然處之。

三、 保送政校,磨厲以胥



            參與甄試

            一九四二年六月高中畢業,束裝回家。同學們多已準備到省府所在地韶關,或更遠的廣西省會桂林參加大學入學考試。梅縣究竟偏僻,只有大學入學考試後,稅務、郵政、電信、金融等類就業考試會來梅縣舉辦。打算屆時再行選擇參加。一日炳叔自梅城返家帶來消息,梅州教務主任曹蘭峰先生託帶口信,囑返校一談。始悉中央政治學校首次實施保送制度,全國各省(包括淪陷區各省)分別各保送應屆公立高中畢業績優學生十六名,前往該校受教,這時政校設在四川重慶長江南岸之南溫泉,兩地相去何止千里,曹老師告知此一消息,並說我在梅州配額兩名之內。我當時的反應是路途遙遠,旅費無著,願意放棄。曹老師建議不妨與宗族人士磋商,三日之內回報。多承恭叔熱心奔走,富源行濟軒伯慨允資助法幣一千元,怡興行達群叔資助五百元,炳叔資助五佰元,李仕標同學資助五佰元。與官蔚藍同學同獲保送省教育廳。當時私立高中亦提出要求享受保送待遇,甚至蘊釀風潮,結果教育廳政改變規定,即全省公私立高中均可各保送二名,由教育廳舉辦甄別考試,再擇優遴選十六名。如此,必須在一百二十多優秀學生中甄選。所幸梅州中學畢竟係嶺東最高學府,甄試結果,官蔚藍和我都依舊在保送名額之中。教育廳對甄試及校學生每人補助旅費一千元,並定期結隊前往政校報到就讀,這時還在八月,離十月開學尚早,但如回梅縣等候,來往旅費亦多,乃決計與蔚藍兄兩人同行提早赴重慶,暫住恆哥寓所,候期入學。

          罹患傷寒

            蔚藍與我先乘粵漢鐵路車,到衡陽,轉湘桂鐵路車,輾轉到廣西金城江,沿途欣賞了甲天下的桂林風景。金城江河道雖不廣,水深現藍色,火車到此終點,要轉汽車赴貴陽,人多車少,排隊一週還買不到票。蔚藍兄有熟人,獲票先走,我初嘗出門孤獨之苦,晚住客棧,設備不足,只得到江邊洗澡,入夜水冷,寒熱交加,日復一日,身體感到不適,發熱、便秘、失眠。幸好遇到在資源委員會服務的大埔客家人鍾淼才先生,代為找到中國銀行運鈔車的「黃魚票」,才得解困成行,同車似尚有電影明星在內。到達貴陽,病情加重,蔚藍、梅珍陪同步行到屠雲關中央醫院請梅珍大哥曾享能哥診治,斷為傷寒症,當時無藥可醫,囑在旅邸休息,週期為四週,以二至三週為高危險期,如能捱過四週,便可不藥而愈。梅珍建議改延中醫診治,此時上海名醫江公鐵在貴陽懸壼,經梅珍代為排隊掛號,第二日才輪到,江醫生亦斷為傷寒,但認為有藥治療,處方檢藥,囑三日後如見好轉,可再來應診。服藥後,熱度降低,能通大便。回診得新處方,再服葯三日,大見好轉。以在客邸諸多不便,徵得江醫生同意,帶同配藥,乘車前往重慶,中經七十二灣等險阻,晚抵南岸土橋,第二日乘小船渡長江抵達兩路口恆哥寓所,身體相當弱,住約一個月。期間曾與正在中央警官學校就讀的寶仁姪見面,寶仁係瑞容的大哥,寶森的堂兄,他們的上代曾因家產問題處得很不愉快,我和森姪在梅州讀書時,曾在縣城長巷許屋同住兩年,較為親近,因而對我一向並不友善,但彼此都在異鄉,也就表現了適當的情誼,這期間恩成叔在掃蕩報社任編輯,為報社寫社論,常請我代為謄清文稿,覺得受益良多。

            始業訓練

        一九四二年十月一日,政校開始新生報到,蔚藍兄為我一同過江在海棠溪乘天然氣車赴小溫泉政校,途遇何輝雲兄,代提行李。暫住山下宿舍。覺得校區山清水秀,同學一律穿著制服,樸素中顯現精神,對未來充滿憧景。受訓兩年便可依志願就業,「天子門生」,前途無量。

            政校入學第一學期,全部屬軍事課程,稱為始業訓練,上操、打野外、讀步兵操典、孫子兵法、國父遺教、術科頗感吃力,實彈射擊與夜間集合,深感不明所以。第二學期起,才接受專業教育,統計專修科,女生多於男生,總數也不逾三十人。由於在梅州讀書時,以爭取高分為第一要務,很少涉獵教科書以外的知識,和其他來自各省名校的同學相處,覺得英文、數學均為落後,但和淪陷區前來的同學相較又覺稍勝一籌。程度大概居於中上。政校採行訓導制度,重視思想教育,來自廣東的同學,語言表達力較差,只得不斷的加以補強。

            蔚藍兄和我儘管同時保送政校,但他讀大學部法政系,我讀專修部統計科,統計科兩年畢業,符合我早日就業,負擔家庭報答母親的意願,但對外觀感方面,有不同的解讀。加以蔚藍兄才智過人,意氣風發。在金城江及貴陽,不以朋友的疾患為意,無形中滋生出一種不足為人道的狹隘的意識,也曾因此對他與梅珍同學間的友誼不能進一步成長,覺得理有固然。但在台後期為他紓解經濟上的困難,象徵性收取租金,讓他們全家居住台北市金門街的住宅,達三十年之久,又引進他到中國國際商業銀行擔任秘書處副處長,積資升任儲蓄部經理。後來蔚藍兄因糖尿病逝世,在醫院目送靈車,移靈殯儀館的,僅有新民和我倆人。作為一位多年同窗應該是仁至義盡無所虧欠的了。

            親聆教範

            第一學年很快便成過去,這年五月二十日校慶,校長蔣公來校主持慶祝典禮,首次親聆教範,他強調從事政治工作人員常識的重要性,他花了四十分鐘解釋常識的意義,對我而言,影響深刻,雖然我在校專攻統計學,但從事統計工作二十二年以後,遊走江湖,擔任金融行政、銀行、保險、證券、信託等性質不盡相同的主管,大體都能應付裕如,執行政策,創新業務堅持中道,獲得好評,與有足夠的常識,可以說有絕大的關係。

            那年暑假期間留在學校,統計科助教郭元洪先生要我幫吳宗汾老師清繕論著文稿,吳老師甫從法國獲統計學博士學位回國任教,依法須提供著作,經教育部審定後,才能取得教授資格。他以在法國所學,融會貫通,撰寫「高級統計學」一書,經我清繕後送審。他對我的筆跡有相當印象,誰料三年以後負責審核一篇畢業論文,題為「生命統計之研究」,選述者是趙新民,總覺得筆跡卻是如此之熟悉,一再與郭元洪先生質疑。原來新民的論文確是由我代為抄撰,是情愛的一部份。其實也沒有甚麼不可以。共同研究兩篇論文,另一篇是「國民所得估計方法」,新民也協助搜集資料,在結構上提供意見,然後由我執筆。經我向郭先生坦陳以後,也就通過了。

            轉攻經濟

            一九四三年秋,學校規定專修部學生可以轉入大學部重讀一年級。統計科同學有半數都願意轉系。我以急於結束學業,保送中央或地方政府,四年對我而言,實在太長。卻不料新民以及劉章慧、秦愛梅等合力勸告,認為當時公務員待遇也僅能夠維持溫飽,與在校享受公費,衣著飲食全部由校供應,並無多大差異。大勢所趨,也就表示同意。為了解決零用金問題,於決定轉系後,洽請陸軍大學溫有剛先生協助,在該校員工消費合作社擔任臨時人員,以統計方法創立卡片制度,使上千員工每月配給必需品,都能隨其家屬人口及職務之異動,確實控制其品量,獲得肯定。此一卡片制度,對一九五○年行政院實施公教人員米、煤、油、鹽四項生活必需品配給制度之建立有相當關係。配給品之控管,由行政院主計處統計局兼辦,我是主要人員之一。連軍公教人員待遇之調整方案,都由我先依物價指數變動之比率,提出調整幅度之意見,一九六六年以後,才移由主計處第一局主辦。

            在陸軍大學工作約四個月,政校開學在即,才又回到小溫泉,帶回大疋麻交布,分贈陳慶、侯煌昌等同學,作為內衣內褲之材料。

            大學部第一學期應依規定始業訓練,轉系同學不必重複受訓,每日早上升旗早操早飯以後,便進入圖書館,決心以一學期時間看完「資治通鑑」。該書文字艱澀,若干政治見解亦不合現代思潮。比起讀初中時,暑假研讀梁啟超「飲冰室文集」,但覺其文字流暢,思潮澎湃完全兩樣。受益亦不相同。

            大學一年級第二學期,經濟系群集第三十八教室上課,近兩百人,當時並沒有麥克風一類的電化設備,教授必須放大喉嚨。女生十人坐前排,我坐第二排。多數課程都沒有教課書,沒有講義。全靠做筆記。系主任趙蘭平的經濟學最叫座,提綱挈領,言簡意賅,只要採報寫方式,便可完成有系統的篇章。趙老師的上海官話不易懂,筆記要整理一遍,改正舛誤。女同學包括新民在內,經常在課後借我的筆記做參考。筆墨姻緣,從茲開始。

            羅志淵教授講中國憲法一課,興寧客家口音的普通話也不比上海官話易懂,後排同學意興索然,往往偷跑離開教室,羅教授離座追趕,引為笑話。他在課程中插入唐宋中央官制的介紹,與課程無甚關係,但考試竟列為試題之一,使逃課者無從作答,他卻把考卷對官制不能作答的評為零分,使同學無可如何。政大遷台以後,羅教授先任立法院專門委員,再返政大任教務長。那時我已赴美實習考察完事,一日在木柵公路車上相遇,報告赴美經過,他似乎反應冷淡毫不在意。有人師表鼓勵後進之態度。

            大學二年級,經濟系開始分組上課,計有經濟行政、財政金融、會計審計、統計等組。我還是選統計組。全組十五人,新民和我以外,有劉魁元、彭宗繩、黃代銘、陶有灝、吳瑞華、張聯宗、蔣國棟、余權華、溫新徽、郭若華、劉章慧、楊順華、陳明彩等人。這時經濟系主任褚一飛是留學法國的統計學博士,他上課一向不帶書本講義或其他參考資料,全憑口授,經常是指定同學上台寫黑板,他坐在台下報寫。高等統計學應用到微積分或微分方程,一個公式演繹下來,要寫滿兩大塊黑板,同學們跟著抄寫筆記,我曾經是上台寫黑板同學之一,只是遵照褚老師的口述,自己也像是囫圇吞棗。

            黃卷青燈

            等到晚自修時,再參考同學的筆記,補充自己的筆記,演繹過程有不能解之處,常常請教新民。晚自修在一盞桐油燈之下,十分寧靜,為了不影響氣氛,便用小紙條以代言語。小紙條內容逐漸擴展領域,包括生活方面的大小事故,噓寒問暖,時事評論,讀書心得,人物臧否都在其中,蠅頭小楷,文字精簡,耐人尋味,漸漸變為每日不可缺少的課業,形成短篇文章,這是一段筆墨姻緣,有助於感情的建立和增進。新民答應寫滿六十篇以後,約期單獨見面談心。

            書簡傳情

            這六十篇書簡,是新民和我情感演進的重要媒介,一直保存在身邊,抗日戰爭勝利還都,大學畢業共就國民政府公職,戡亂期間流離轉徙,再多的衣物書籍都可以拋棄,六十篇必須保存。旅台灣五十年,住家由台北市長春路次第經過木柵埤腹路、金門街、農安街、軍功路、世界山莊,上百箱行李,最重要的還是這定情的六十篇。一九八九年退休,由財政部金融司轉至證券集中保管公司,新聞記者問起今後工作,答以以整理六十篇為第一要務。可是轉任民營職務,不論證券集中保管公司,台灣證券交易所,亞洲信託投資公司,董事長任務均極艱鉅,始終無暇整理。

            六十篇寫完以後,週六晚上可以不必隨堂自修,承新民依約安排在女生宿舍旁,中正紀念堂台階上坐談,是晚秋季節,月華如水,我們暢述家世,展望未來,評比課業,對統計工作,充滿信心。合兩人的才智心力,相信會有過人的成就,惟前路方遙,必須互勉互勵。經過兩個小時的互傾情愫,感情增加不少。

            沿花溪下游,在校長官邸附近,新闢一條道路,路面以煤碴舖成,走起來吱喳有聲,別饒風味,我們在晚飯後上自修課前,在新道路上散步,成為每日必須的課業,彩霞在山後隱約可見,人約黃昏,幾已忘卻亂離之苦。

         一九四四年秋季,進入大學第三年,新民先後被選任統計研究會,經濟研究會總幹事,小組重要工作為按月出版壁報,裝貼於教室最為集中地區的文化走廊,壁報由新民集稿,我負責謄清版面,鴨嘴筆醮滿黑墨水,顯現清新亮麗,加上溫新徽的藝術天才,裝飾篇章,有時亦請其有美術修養的陳慶學長創作白木耳圖案,統計學報經常被評為上選之一。

            這時,遠房的堂兄元龍哥在印度加爾各答從商,經常函寄小額金錢,對於生活方面之濟助,發生重大作用,後來他上商船做船工,環遊世界,覺得北歐瑞典社會福利最為良好,決定離船在瑞典船廠工作,退休後定居瑞典,享受生活補助,曾數度到台灣訪晤親友,住金門街農安街寓所。現年已逾九十,體質較弱,不適於長途旅行。但仍魚雁互通,是值得感激的一位宗親。他忠於國民黨,訂閱中央日報數十年,年輕時曾當過兵,在蔣光鼐、蔡廷楷所領導的十九路軍下,參加「一二八」與日本軍隊作戰。

            抗戰勝利

一九四五年八月,學校正在放暑假,新民向例假期都到重慶北陪武漢大學舅父家居停,與守仁、漢生等兄弟輩聚首。舅父在武大教授化學,舅母也在武中任教。抗日戰爭結束後赴漢口,仍任武大教職。文化大革命期間,經不起層層壓迫,投東湖自盡。舅母亦受罪折磨,據守仁來信,她在武昌住醫院,全賴氧氣維持,由表妹照顧,但都是八九十歲老人,景況悽涼。
我留在學校,天氣酷熱,每天帶著一張小板凳進入防空洞看書避暑。防空洞是天然岩洞,戰爭期間,日機常來空襲,重慶有一次炸彈炸中防空洞口,兩萬人悶死洞中,南溫泉似也曾被投過彈,但無甚損失,自從一九四三年以後,陳納德領的飛虎隊把日軍的空軍勢力壓住,重慶也不再受空襲威脅。

            那年八月四日半夜,在睡夢中為鑼鼓及爆竹聲驚醒,日本經兩枚原子彈炸廣島和長崎,宣告無條件投降。此時,全國同胞歡欣鼓舞,八年艱苦抗戰,軍民生命財產損傷之重,實在不忍以字數來形容。大家懷著希望,從此國泰民安,中華民國將成為富強康樂之國。日本因軍人當政,想完成其大東亞共同圈之大夢,發動珍珠港偷襲,企圖一舉而消滅美國在太平洋之海空軍力,從而迅速侵佔東南亞各國。二○○四年八月下旬我們全家赴夏威夷度假,訪遊珍珠港,眼見受創最重的亞里尚那號戰艦和艦上一千一百七十七名官兵長眠海底六十年的景象,聯想到日本自食惡果,經逐島爭戰以至戰火燒及其本島,數百萬計的軍民遭殲滅,國將不國。豈不是人類的最大浩劫。

            復員東歸

        戰爭勝利結束,在密蘇里艦上簽受降書。國民政府計劃還都南京。政校亦計劃復員遷返南京紅紙廊。這時最大困難是交通問題。由長江東下是主要途徑,但船少人多,安排亦非易事。新民回校繼續上課,得與家人聯繫,心情愉快。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年級課業提前結束,學校宣布除隨校東遷以外,亦可自行安排其他途徑,包括西南西北陸上運輸系統在內。新民希望早日返回漢口與揆違八年後的雙親及家人會晤,共享天倫之樂。我則承廖遠東兄之介紹,在浙江杭州省貨物稅局覓得臨時工作,為今後一年學校生活費籌繆。也盼能早日動身。經洽辦後,與范同義、姜聖漢、鄧子基、饒世英共計六人為一小組,取道西北公路,到西安轉鐵路。在西北公路一段乘敞篷汽車由重慶起程,經樂山廣元,進入陝南,中經漢中,得以親賞棧道,張飛柏,留侯祠,張良墓等名勝。車行頗慢,必須夜宿客棧。公路均係石子路,灰塵蔽天,必須裝帶口罩,入晚到站時,但見風塵樸樸,即眉毛上亦積滿塵土。惟年輕一夥,各有目標,自亦不覺疲累。

            車抵長安,住旅邸兩日,參觀古都風貌,城牆完整無缺,據說砌磚均糯米拌成,堅實無比。城內碑林,宮室,長安大街均留有印象。白塔寺,華清池則惟有遙望而已。由長安至陝州火車已通行,但乘客眾多,新民、世英兩位女生照樣爬登車頂,困難可知。車過隧道聽見鳴笛,必須伏下身體,才能通過,驚險萬分。車抵陝州,又須另換班車,而買票不易,居停客棧。

            永恆的愛

            在旅邸整理行李,與新民耳鬢廝磨,樂在其中。陝州在黃河邊上,五月黃泛尚未到達,沙灘廣漠,倆人坐在沙灘石上促膝談心,訴願倆人的感情,要像黃河一樣的永恆,相偕白首,到不能再老時,才雙雙歸去。誰料新民與我在相識六十二年,結褵五十五年以後,已先我而去,榮歸天國。而我則飽受病痛折磨,苫塊餘生,終日在悲愴懷念之中。

            行行復行行

        在陝州續乘隴海鐵路車東行,坐慢車每站必停,好在秩序稍好,已可在車廂內找到座位。車抵鄭州,已是黃昏時分,同行范同義兄父親係陸軍少將,勝利後編遣,家住鄭州,招待我們一行六人吃飯,第一次品嘗蒜苔炒肉絲,鮮脆芳香,大快朵頤。

            范同義也係當年河北省流亡省政府保送政校就讀統計科同學,成績並不很好,但拉得一手好胡琴,在政校平劇社為不可或少之配角。溫新徽的二胡,即范同義所輔習。范同義在東行途中,教我們一群人唱平劇,像蘇三起解裏,第一段:蘇三離開了洪同縣……,楊家將有關故事鐵扇公主中:我本當與駙馬共出遊玩,怎奈他整日裏愁鎖眉尖……以及某劇中形容月亮的「海島冰輪…」等段,既雅淡又通俗,數十年來都未曾忘記。九十年代初,我服務於台灣証券交易所,率團參加在漢城舉辦的證券年會,晚會節目中,新民即席登台吟唱上述各劇歌詞,婉轉清新,博得全場掌聲,新加坡交易所董事長趨前擁抱。新民雍容華貴,在眷屬中無人可出其右,我亦與有榮焉。

            新民與饒世英由鄭州轉平漢鐵路南下漢口,與父母弟兄共敘天倫。我則續往東行,至徐州轉津浦路抵達南京,同行者尚有鄧子基、姜聖漢二位。當晚由浦口搭輪渡過長江,在下關住宿,第二日步行兩小時,首訪紅紙廊政校,校舍建築雖未必堂皇,但與小溫泉之竹籬茅舍相較,又是一番風貌。政校當時學生不逾兩千,與現在台北市郊木柵政大擁有兩萬以上學生,自然又有差別。

            在南京停留兩日,繼續經京滬路,在上海停留半日,與煌昌之堂兄,服務於警界之侯廩昌兄晤面,再乘滬杭甬路車到達杭州。復員之旅,暫告一段落。此一充滿感情之旅,對新民與我之間,有更多的認識。同行饒世英與鄧子基孕育成另一對情侶,他們在南京有兩年以上的交往,一直到一九四七年鄧子基畢業回福建服公職,第二年饒世英畢業,隻身赴閩,卻因鄧與中學校長之女有舊愛關係,不能容身。等回頭到上海時,戰火已經臨近,無依無靠,竟受制於同班之楊,他是有婦之夫,有兒有女。如此結合,顯屬時代之悲劇。等到政府開放之後,探得通訊處,去信聯絡,已在信到上海以前一個月猝逝。一九九六年「感性之旅」由重慶南京而達上海,電适聯絡楊,以適在病中,未能見面,是否覺得對朋友有愧疚,則不得而知。兩年前楊亦以病逝聞,鄧子基在福建廈門大學任教職,一九九七年編印一三期同學畢業五十週年紀念集時,曾通過一次信,其後並未有聯絡。姜聖漢,多年前已離開人世。范同義解放後定居北京,九○年代一次熱河之旅,因心臟病突發,猝逝於旅途之中。自新民歸天以後,復員旅伴六人,僅余與鄧子基仍苟活人間。

            杭州任職

            抵杭州當晚即住進貨物稅局,有同鄉鍾君關照。第二日報到,入統計室工作。統計主任薛先生係西南聯大畢業,已考取自費留美,兩個多月相處,頗獲信賴。薛主任離職以後,不再補人。統計工作重點在於彙編稅收月報,勝任愉快。各單位也能充分配合。此或與局長劉支藩,副局長羅遠波,秘書張用均係政校前期校友有關。

            到杭州後,與工作安排同樣重要的是和漢口橋樑的建立。我幾乎每天寫一航信給新民,但初期三個禮拜,收不到回音,日久思深,甚至產生消極性的幻想,新民是不是要擺脫我的糾纏,故意把我冷落,會不會要把才建立不久的藕絲,用輟學方式,連秋間返京後學的機會也放棄了。想不通影響睡眠。在漫長的夜晚,聽見離稅局不遠錢王祠日軍殘留戰馬的哀鳴,不禁想起孔尚任桃花扇中「殘軍留廢壘,瘦馬臥空壕」的詞句,益感獨在異鄉,孤悽無助。

            三週之後,才接到回信,漫天疑雲,一掃而空,知道新民回家團聚,親朋的應酬,舊地的重遊,祖先廬墓的祭拜,忙得不可開交。加以我們兩人間交往,還未與父母談起過,也就不便過多投信。

            杭州夏日酷熱,不亞於長江三大火爐,稅局自八月份起照例只半日辦公。午飯後除午睡以外,經常租自行車與同僚結伴作環湖之旅,一個小時可以走一圈,雷峰夕照,蘇堤春曉,曲院風荷,柳浪聞鶯,花港觀魚,蘇小墓,岳王墳,都可以接觸到,時或買舟遊湖,則可欣賞湖心亭,九曲橋…等勝境。西湖在日據時期,汪精衛偽組織自顧不暇,無復整理,泥沙堙積,湖水日淺,在九曲橋一帶,船槳就可以觸及香泥,較少去的是靈隱寺,順便還可泡游泳池,不失為消夏的好去處。

        在杭州居停五個月,忙碌的工作,密集的書信,使生活至感充實,薪津不多,除償還高舅媽旅費外,還製備若干衣著。十月初由杭州經上海返南京時,卻在車站被扒手光顧。為了迎接新民前來,曾經一連三日在下間碼頭酷候。長江船舶幅湊,每一次較大輪船靠岸,輙寄以希望,但希望總是落空,至黃昏時候,才又廢然返校,正合上了「望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之名句。

            舟下重逢

            第四天下午總算接到了,新民由江輪乘接駁小艇上岸,相見有隔世之感。乘馬車返抵紅紙廊。

            學校名義上要同學十月一日以前報到。以適逄國民大會召開在即,部份宿舍被充作招待代表之用。四年級同學分發與科系有關機關,作三個月之實習。甚多同學被分發到台灣。統計組蔣國棟、郭若華、楊順華及新民和我五人奉發國民政府主計處統計局,十月上旬前往報到,統計局分為五科,每科實習兩週。實習期間男生住東花園宿舍,女生住西花園宿舍。國民政府坐落國府路,原係太平天國皇宮,後為兩江總督府,國民革命成功,統一全國,建都南京,將該地建築加以整修,主席辦公處是新建五層樓建築,文官處參軍處設在大樓附屬房舍之內,主計處則另在西側新建樓房,內進有一彎池水,池中有石船,旁邊石碑,刻「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詩句。

        南京十月秋涼,飲用開水熱水,例由老虎灶供應。必須經常為女同學服務,提壼打水,亦別饒意境。

            主計處設有小型圖書館,實習有暇常前往瀏覽,藏書中有劉大中所著之「國民所得估計方法」,及金寶善所著之「生命統計」等書,頗引興趣。新民與我決定返校後即以此兩題為畢業論文題目,擴大搜集資料以作準備。返校以後開始四年級第二學期,以撰寫畢業論文為主要課業,事前已有腹案,進行順利。新民以實習期間略有誤會,返校後雖已冰釋,但以代撰論文為條件。故一學期中須撰兩篇論文,學校規定每篇不得少於兩萬字,有時難免開夜車,總算能夠如期交卷。至於發生吳宗汾老師審閱論文時有關筆跡的疑惑,則已於前文交代過。

            實習期間已是嚴冬季節,曾遇飛雪。聖誕夜,實習同學五人相約各以同額貨幣,約值美金一元,購買糖食在女職員宿舍聚首,皆大歡喜。此時楊順華已與莫濟杰相愛,郭若華一向與十一期外交系郭光遠友善,豈料十二期鄧廣喜從青年軍海軍退役回校,積極追求之下,出乎眾所預料,追求成功,畢業後分發合作金庫汕頭支庫,局勢劇變後,相偕赴印尼定居,鄧係僑生回國受教,家境富裕,不料印尼發生政變,華僑生命財產飽受虜掠,生育子女又多,生活異常艱苦,至兒女在加拿大就學就業後,始移民加國,生活逐漸安定。一九九七年我奉推主持政大十三期同學畢業五十週年紀念集時,若華夫婦認捐編印費美金四百元,算是海外同學捐款最多的一對。不料紀念集還未編印完成,若華竟在家中以心疾猝世。廣喜兄曾含淚電告經過。此情此景,七年以後因新民病逝而同感悽清。悲乎!

            至於楊順華與莫濟杰,畢業後在南京結婚,楊在主計處,莫在行政院秘書處工作,政府南遷廣州,他們均申請疏散,回廣西南寧任教職,莫任邕江大學校長多年,算是受鬥爭較少的一對,子女亦多從事教育事業,長子莫國祥曾因參加集會來台,請他在紅寶石餐廳吃過飯,新民逝世後,順華曾來電吊唁,嗚咽難言,令人萬分感動。

          做醫生不做護士

            主計處實習將畢,局長集體召見,問有何心得。大家均不敢隨便發言。局長吳大鈞先生福建人,清華庚款留美博士,返國後,首先為國民黨成立調查統計局,即現今調查局之前身。其後始主持國民政府主計處統計行政。他婉言政府統計工作受抗日戰爭影響,始終未獲正常發展之機會,目前統計行政工作待改進之處仍甚多,希望大家要做醫生,不要做護士,言簡而意賅,五十年來,無論服務於統計,金融等不同職業,隨時都為改善業務用心,亦尚能博得讚許,大鈞先生之教誨,發生重大的作用。

四、 醉心統計,結伴同行




          分發工作

            一九四七年春初實習完畢,返校讀最後一學期。兩人的感情隨時序的演移在增長之中,經常忙於論文資料之搜集及彙總撰寫,學校當局正為畢業班工作之分發洽排之中,我們毫無猶豫,決定進國民政府主計處,以所學報效國家,天子門生服務天子之門牆,難掩意浮志滿之心情,是人生最愉快的時段。

            六月行完畢業典禮,持著分發函件,仍然乘坐馬車前往主計處報到。新民被派在徐宗濟老師主持的研究室。我被派在第一科服務。第一科主綜合經濟統計研究,科長陳光照是武漢大學畢業高等考試及格人士,他如第二科王科長,第四科高科長,第五科潘科長都具高等考試及格的資格。第三科張科長,政大前期校友,未經高等考試,後來逃難到重慶時,不再追隨政府,卻出現於北京政壇,竟是共產黨潛伏在政大及最高統計機關的地下份子。總之,在這工作環境中,感到要出人頭地,高考是重要關鍵。在新民鼓勵之下,決定報名參加當年度高等考試統計人員之試。儘管科長指示負責編估中國國民黨所得,而且要三個月內完成,每晚還和新民一起,再度黃卷青燈,準備功課,直至十時大門下鎖以前,才各自回宿舍就寢。

            高等考試

            高等考試共分兩日進行。第一日清晨五時便要趕到成賢街考試院試場大樓前廣場,唱名對證進入試場,和前清殿試相彷彿。兩個月後放榜,僥倖考取統計人員第一名,難怪家鄉中山日報報導中了狀元。這次十二期經濟系同學有百人以上參加考試,只考取了我和財政金融組的金洪敞兩人。統計人員在全國十一個考區一百多人與試,只取了三人,第二名是北京大學講師李維錚,第三名是武漢大學講師鄧宗禹,他也是政大統專一期校友。

            國民所得估計

            在準備高考的同時,必須致力於國民所得統計的估計,主計處資料不多,除戰時中國銀行經濟研究處張(張家璈的妹妹,曾與徐志摩有一段姻緣,終身不嫁)有一系列的經濟調查報告可資參考之外,經常到中央圖書館,資源委員會資料室,及中央銀行經濟研究處等地搜集資料。幸好有巫寶三中央研究院社會科學研究所出版(中華書局)之中國國民所得作為主要參考,三個月內如期完成估計初稿。估計當時的國民平均年所得為美金五十元,頗能被識者所接受。這時聯合國甫在美國舊金山成立,為解決經費預算問題,共商會員國負擔經費之比率,有主張以國土之大小為標準者,有主張以人口之多少為標準者,但往往土地廣大人口眾多之國均為窮國,負擔能力有限。最後決定以國民平均年所得為標準。初編國民所得統計資料恰好於此時定稿,主計處即以初編資料送外交部以供參考。獲聯合國採納,決定我國分攤預算每年為五百萬美元。此數在現在我國平均國民年所得己達美金一萬四千元,外匯存底在美金兩千億餘元觀之,為數甚微,但當時政府財政困難,經常積久數年始撥小量款項,以示象徵性支持。七○年代我國退出聯合國中華人民共和國為聯合國所承認,經費比率如何訂定,便不得而知了。

            國民所得統計初出爐,頗代主計處爭氣。但當時統計資料缺乏,既未辦基本國勢調查,且很少個案抽樣調查,可信度自然不高。為進一步謀求改善,主計處與中央研究院,資源委員會,中央銀行等機關合組國民所得統計研究小組,理論與技術兼籌並顧,並在統計資料方面互相交換。主計處由趙主任秘書章黼帶領,陳光照科長和我陪同。中央研究院巫寶三,資源委員會邢慕寰,潘誌甲,中央銀行冀,陳仲秀,均為飽學專精之士,第一次在鼓樓中央銀行開會。其中冀表現最為積極。以後因政局不穩,小組未能繼續活動。

            冀原在美國紐約哥侖比亞大學任教,抗戰勝利以後,財政部孔部長祥熙赴美接洽五億美元善後貸款,順便請美國政府推薦貨幣改革專家來華指導研究。美國國務院官員乃推薦冀朝鼎為人選。後來冀君在改革幣制方面,究竟擔任什麼角色,不得而知。可是幾次改革幣制,不但沒有收到效果,相反的使經濟趨崩毀,人心盡失,國家趨於危亡。中共在北京成立中央政府改國號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後,發現冀竟是一位要角,在北京主持經濟建設計劃之釐訂及執行工作。充分證明美國國務院偏袒中共,掩護中共黨員,甚至進行顛覆國民政府,均有事實足資憑證。

          回爐再煉

            高等考試及格,第二年(一九四八年)春天,回到政校設在南京孝陵街的公務人員訓練部受六個月的訓練,然後參加再試。同期訓練的以司法人員為多,法官以外的人員全編為一個中隊。雖仍是軍事管理,但比校本部輕鬆得多。集體上課,多請機關首長前來作專題講演。飲食營養水準也比校本部為高。每週五天,星期六早點名後便可自由離校,回主計處與新民等共度週末,至感愉快。星期日晚回營,過著充滿希望的歲月。

            六個月受訓期滿,再試仍以第一名列榜,獲高統字第一號及格証書。回主計處繼續工作。

            合力禦寒

            主計處工作第一年,除站穩工作崗位外,新民和我為因應生活所必需,合力謀求解決。首先因學校制服己經繳還,冬衣問題列為首要。兩人第一個月微薄的薪水,合在一起,作為思明定製麥爾登尼中山服一套的定金,第二個月薪水,再合在一起,付後期款,取得衣服。新民手藝好,購買藍色粗毛線為思明織毛衣以禦冬寒。第三個月把新民從家裏帶來的紫貂和北口的羊皮毛,配以絲織品,做成長袍襖,外加罩袍,穿起來既保暖,又充分表現其雍容華貴。經濟上無分彼此,建立五六十年間的生活模式。

          國事蜩螗

            這時,政府實施幣制改革,將法幣改為金元券,強調十足擔保,以維幣值穩定,同時頒佈命令,黃金條塊不許買賣,不能持有。所有民間積蓄必須繳交中央銀行或其他代庫銀行。百姓排隊兌金元券,幣信確也維持良好。無奈東北地區自從戰後由蘇聯佔領,遲不退出。並將日本關東軍留下強大的軍械暗中交給中共,但見八路軍新四軍等在抗日戰爭淪陷區坐大的隊伍,不斷空手進駐東北,接收精良軍備,形成強大軍隊。等國軍出關時,已是無法克服的強敵。經蔣經國主持的外交折衷,顧祝同,陳誠等的領軍圍剿,節節敗退。共軍入關後,更是勢如破竹,北方原有的地方軍團都相繼倒戈。直至徐蚌會戰,國軍投入百萬兵力,包括地面坦克及空軍,都無法擊敗共軍的人海戰術,黃伯韜以最高指揮官身分,戰死沙場,南京危殆,金元券發行膨脹無法兌現。這時真是民窮財盡,政府威信盡失,經濟全面崩潰,物價飛騰,造成難民潮湧,公開搶奪糧倉米店,商場十室九空,局勢無法維持。

          政府南遷

            一九四九年初,蔣總統宣布下野,深居奉化。政府由副總統李宗仁維持,決定南遷廣州。南京人心浮動,交通秩序混亂,下關車站人山人海,列車不能進站。主計處同仁半數以上均選擇資遣返鄉,隨政府南遷同仁先集體到下關,眼看擠不進去,只得派人接洽改由光華門車站上車,列車開出以後,每停一站,便有數不清的散兵游勇,返鄉的老百姓,拚命的擠入車廂,列車口已站滿旅客,散兵以槍把衝擊玻璃門窗,爬進車廂。一直過了上海以後,混亂的情形才略有改善。但因調度及特別車輛有優先行駛,疏散車比平素的慢車還要慢,車到杭州適逢新年,停靠達兩天之久。從此一站一站的前行,路經浙江、江西、湖南、廣東四省,到廣州已是十天以後的事。

            在廣州先住旅館,再搬進文德路圖書館二樓迴廊,作為臨時宿舍。主計處設在珠江岸邊的廣東省銀行樓上,辦公廳室有限,預算局會計局的業務與政務的推動關係密切,統計局除彙編物價指數以及研擬公教人員待遇調整案,較為迫切外,其他業務呈停頓狀態。除我和二位劉姓同事,兩人留廣州外,所有統計局同仁都疏散至佛山租康有為故居為居停之所,包括高科長志瑜,陳科長光照,張科長逸銘,以及汪錕等在內。我在廣州負責配合調整待遇方案之研擬,主要在秉承趙局長章黼作業,頗受依畀。

            這時,金元券已失去信用,中央銀行印鈔的速度,趕不上貨幣貶值。薪水的金額往往以百萬元為單位,大家都不願意在身邊保有金元券,薪水發下來,急急忙忙往十三行跑,那裏正像南京的新街口,兌換鈔券的銀樓林立,我除自己以外,還負責與佛山同仁領薪水。拿到以五億元為單位的金元券整捆鈔券,從第一家詢價起,一家一家價碼都在貶低,等到再回到第一家時,價碼比最後一家還低,只好照價將金元券換為港元。算來一個月薪水只能兌換成九港元。只夠十天的伙食費。其餘的日子只有靠借支次月薪水來維持。這種非常的現象,到銀元券取代金元券以後,政府因北方逐漸淪陷,支應減少,所以確實以銀元為發元準備,幣值穩定下來。為充實準備,將所能控制省份持有的銀元向廣州中央銀行集中,也曾發生拒絕成命的事件。

            佛山離廣州雖不遠,但交通只有小火車,而且還有小河流阻隔,靠搖櫓的木船接駁,因此路程約兩個鐘頭。禮拜六午飯後動身,帶著眾多同仁的已兌換成港元的薪水,到佛山度週末,和新民等盤桓,也常代收同仁的家信,無形中作為大家寄望的郵差。

            這時武漢已經十分危急,新民曾建議父母親變賣部份不動產來廣州避難。究以廣州也非安身立命之所,難獲父母親的同意。我二哥展榮,大概是家鄉躭不下去,隨軍來廣州,有隨我求生之意。實際上,公務員待遇菲薄,自保之不暇,無力協助。勸他回鄉應變,資助他三十港元,已是三個月以上的薪水,並請帶部份衣物給伯母,結果似乎也沒有交代。

            重慶結婚

            在廣州支持了十個月,戰火逐漸迫近,中央政府決定再遷重慶。再資遣一批同仁。主計處只剩下五六十人,廣州無親無故,不是安身之地。停留期間,有心人梅州中學同班同學潘興啟曾經建議我們結婚,他當時在廣東高等法院服務,配有宿舍坐落在市區,可以供我們使用。儘管像蘇曾覺、劉南君他們在廣州完婚再直接赴台任黨營事業之職,我們還是婉謝潘君的盛意。潘君後來與梅州校友徐招榮結婚,改行從會計師工作,在江門成家立業。

            中央政府同仁從空中撤退,乘中國、中央兩航空公司飛機到重慶。主計處假兩路口巴縣中學辦公,宿舍供應齊全,大家都在做抗日戰爭期間,以重慶為陪都,博得最後勝利,復興中華的美夢,生活安定下來。覺得這時候結婚應是適當時機。

            婚禮在到達重慶後三週,十月二十三日舉行。是禮拜日,和新民的生日二十四日只差一日,便於記憶。禮堂設在兩路口中美合作協會,請統計局朱局長君毅作證,趙局長章黼,陳視察恕鈞為主婚人,親友及同事不滿百,但還算熱鬧,很多衣著都己經在廣州購備齊全,刻了兩個象牙圖章,幾十年來任公職都以此為印鑑。那時講究以碗形的酒杯吃紹興老酒,新民連續喝了數十碗酒,朱趙兩局長都勸她少喝,以免沉醉。她善飲的盛名從此建立。長女立宇結婚時,喝紹興酒一百杯。次女立寰結婚時喝了兩百杯,預定三兒唯誠結婚時,要喝三百杯,可惜在司法院任職期間,常受院長林洋港先生的青睞,喝烈酒的機會增加,竟然發生血糖過高、血壓過高的現象,從此以後戒酒,十年間除與亞洲信託同人應酬,會自動與同人乾杯以外,斷絕酒緣。

            結婚當天住兩路口一家旅館,統計局數位科長級同仁前來鬧新房。這時,張科長逸銘已飛北京,在中共中央現身,大家心情難免有點沉重。第二日遷住臨江門蘇聯大使公館。那時外國使領人員已很少隨中央政府遷移。蘇聯大使公館空著,無人居住,臨江門位於長江嘉陵江會合口,長江上游屬砂積山區,江水帶有多量泥砂,終年都呈現淺黃色。嘉陵江在四川西北,水流所經地方都是岩石,江水碧綠,兩江合流,清濁仍未混合,但見兩流接觸形成一線,直往東流,蔚為奇觀。二○○一年我倆由小三陪同前往重慶訪舊,臨江門一帶高樓林立,建築堂皇,蘇聯大使公館已不復見,五月間洪泛還未到達,兩江水流枯竭,無復當年景象。

            婚後也曾返南溫泉一遊,住冠生園旅館。放舟花溪,綠水依舊。小溫泉則變動極大,三十八教室變成百姓養豬場,部份教室因茅草腐爛,呈傾圯狀態。


            繼續西進

            是時,共軍已沿長江及西南公路逐漸進迫重慶,政府由於兩航叛變,似已無路可走。決計再疏散員工,成立戰鬥內閣,以最精簡人事,準備入西康打游擊。主計處科長級以上人員僅有趙局長、陳視察恕鈞,陽視察瑞成,合計不逾三十人。新民和我倆人去留形成一大抉擇。新民堂兄安哥為我們買好船票,可以隨時安排船隻東返漢口,台灣在保安司令部服務的表哥張漪清為我們製備了入台證,且可以在必要時自行設法來台。行止之間甚難決定。一日晚上新民與我謁見趙師章黼,期獲指示,趙師也不敢置可否。我曾分析:中央到達成都,全部人員約只剩一千人,應可利用尚在我方控制之下的空軍運輸能力,將中央政府在憲法體制下東遷台灣,以台灣為基地,徐圖復興。趙師頻頻點首,認為並非不可能。因而決定定參戰鬥內閣,西遷成都。

            十一月初的下午,我們乘貨運汽車西行,沿途人車擁擠,國民政府辦公廳遭百姓入侵,搶搬辦公桌椅及用品,與年前南京難民搶米糧倉庫,如出一轍。車過山洞,有人看到下野後的總統蔣公率隊步往山洞地區機場搭機撤退。到璧山山區,散兵持手榴彈敲打車頭,強迫停車預備搶劫行李,幸後隊車輛開至,免受災害,車抵璧山,村民煮粥款待,經隆昌、榮昌一帶,客家人集居甚多,叨同鄉之福下車買飯,他們都免費供應。續行至內江,江面寬闊,無陸橋通行,全賴木筏接駁,每筏只能載汽車兩輛,疏解緩慢,車隊長達數里,風聞共軍當重慶疏散時,部隊已達海棠溪,僅一江之隔,追趕在後,真所謂前無退路後有追兵,在車上過夜,露冷風寒,辛苦能向誰訴。主計處同仁以新民為唯一女同事,眾議由我陪同先行過江投宿,靜待車輛。益感亂離之中充滿人情溫暖。

            車過簡陽,前方已有通報,中央已決定到成都後,立即利用新津B29空軍基地,由空軍負責安排撤離大陸,飛向台灣。群情奮激,新民與思明欣慰在重慶時評估情勢之正確性,為爾後五十年享受自由民主生活選對一條生路。

五、 棲遲海島,肇造家園





          新津受困

            在成都居停時間不及一週,住在一個中學的大禮堂。閒來無事,上街找小吃館,尋找卓文君的烹調去處。

            疏散到新津機場,原以為很快便可東飛台灣,事實並不如此。空軍在抗日期間首度轟炸東京的空軍英雄徐煥昇總司令帶領之下,首要任務當然是配合軍事,但撤出中央機關人員,應該也是重要任務之一,可惜基層辦事人員私心罔法,出售黃牛票,要價每人在黃金十兩以上,有些人像主計處的專員李敏,便是以黑市機票先離機場者,卻不料被送到昆明,隨龍雲的投共而解放,從此失去聯絡,生死不明,類似的情形很多。候機的人員,分機關單位,排隊過磅行李,整日在機場酷候,至夕陽西下,始廢然返回機場附近民宅歇腳,如是者三、四日。半夜忽聞砲聲隆隆,爆炸聲更大,碎片從頭上飛過,大家只好臥地不起,仍頗有傷亡。翌日始知係因共軍逐漸迫近,自動銷燬倉庫軍備彈葯。從此人心更為惶惶,主計處高級長官因曾在抗戰時期飽受流離轉徙之苦,加以在成都尚有當地主計人員代為儲備若干柴米油鹽,而且子女隨身,紛紛返回成都以待解放。主計處仍留機場者不足二十人,最高職務為歲計局幫辦陽瑞成,他帶著主計處大印,領導我們,對外接洽也確十分負責。整個中央政府人員,以銓敘部次長羅萬類職務最高,代表全體疏散人員與軍方接觸。

          新民先獲自由

            第五天行政院閻錫山內閣洽租香港英國航室公司空中霸王號飛機一架飛來新津,各機關按照在機場人數比例以定配額。主計處獲配三人,眾議新民為唯一女同事,應優先獲配,陽幫辦表示希望其唯一留在身邊十一歲幼子先行離開,他願與大家死生與共。陽並表示如無法來台,希望新民照顧其子如己出,俾陽家香火得以延續。會計局則配給孔慶永兄。這事決定後,新民帶著陽家小孩飛離新津,在空中沿途遭到高射砲火轟擊,幸能安然抵台。

            新民離開以前,把所有金飾都交給我,共計十兩以上,囑即進行洽購黃牛票。已經洽妥和黃國耀兄於次日晨搭空軍軍機飛離新津。在機坪內忽又因司令到場,不敢讓我們登機,退回候機坪。

          南飛榆林,桴海來台

            第六日上午,羅次長等洽獲空軍當局允許,派運輸機六個航次,疏散機場日漸減少的員眷。主計處同仁均可一次飛離。但以台灣距離過遠,所有飛機均只飛海南島南端之榆林港三亞機場。榆林港屬亞熱帶,大家下機後都脫去冬裝,享受溫暖的陽光和清新的空氣,滯留三亞機場期間常結伴盪漾於無人跡的海灘,撿貝殼、撿紅豆結束一年來逃難的苦楚。

            在三亞對外聯繫幾乎斷絕,唯一希望便是早日搭乘貨輪赴台。但經過三亞的貨輪,只有載鐵礦砂的舊船,等了三週以上,總算看到一艘載運鐵礦砂的新康輪靠岸,把所有等船的人一齊帶上。輪船老舊,每小時只行五海哩,第一次坐海船,暈船的人佔多數,大多躺在甲板上不敢走動。部份不暈船的同仁代購銀元一元一碟的蛋炒飯。時屆嚴冬東北季風特別強勁,船行有時不進反退,成群的海豚跟著海船遊蕩,等船進入台灣海峽,波濤逐漸減弱,眼看遠山含笑,雲霧迷茫。船行十餘日,於一九五○年元月九日下午抵基隆,孔慶永兄代表主計處前來迎接,乘基隆台北區間車到台北。沿途感覺青山綠水,風景自然。車輛潔淨,遠非大陸公共車輛可比。晚抵台北先在火車站附近同慶樓晚餐,吃水餃數逾五百,另享受醋溜大黃魚,飢餓多時,所以大快朵頤。

            新民住博愛路一小飯店,共進晚餐後回飯店休息,得悉已有懷孕現象,既驚且喜。

            到台灣時,始終效忠主計處的難友,僅剩十九人,計即歲計局的陽瑞成、胡學宦、汪錕、段桂昌、汪康祺,會計局的孔慶永、蕭耀光,統計局的新民和思明,六七科王宗梧、彭紹增、宮鉅業、趙崇雲,人事室的范裕達,總務司的黃國耀、戈顯謨、張幼齊、殷恭達等。在主計處都不算是重要份子,陽瑞成帶了主計處關防,以為居功厥偉,當時代主計長王耀卻不以為然,認為關防可以隨時申請總統府印鑄局印鑄,最可惜的是重要主管都未能隨政府來台。因此,主計處開始重組,王耀任主計長,引用陳辭公的舊部為副主計長,閔湘帆為第一局長,林楨為會計局長,李慶泉為統計局長。張迺勷為總務司長,殷時芬為主任秘書,不少係前糧食部同仁。主管都是一流人士,業務得以在安定中成長。

        十九位難友雖有冷落之感,但一片忠貞,亦有其可被敬重,或形容為自我珍惜之處。每年一月九日,都由新民和我作東,在同慶樓聚餐,以示紀念。


          規復業務

            李局長慶泉,係政大四期校友,在南京曾任社會部統計處科長,考試院統計主任,到台後出任內政部總務司長。才智過人,是局長的適任人選,任職統計局逾三十年。初期兼理公教人員待遇調整實物配給業務,逐漸帶領我們在建制方面,努力將事,當時人口普查業務,主管機關被定為內政部,但調查統計技術方面,仍以主計處為重心。為配合經濟發展,投入出產表之編製,國民生產國民所得統計之評審與按時提供,六十年代統計制度之改進,勞動力調查,工業、農漁業普查之推動,績效均極顯著,思明居於佐理人員之地位,無役不與。李局長以在大專院所兼課過多,經常不在辦公室,為當時行政院嚴兼院長有所不滿,囑咐副主計長張導民先生提出警告,希望他在公職與教務之間作一選擇,張導公不便面告,特囑我宣達。我以屬僚之身分,當然更不願提出,事情便不了了之。但李局長多少風聞一些。他曾經在閒談當中,講述在考試院服務時,追隨戴院長季陶出塞到新疆宣撫盛世才的路途中,戴院長勉勵同仁要走活路的故事,我深有所感,多少有警告我不要走死路的意思。我雖不敏,又何至於與直屬長官不能共處。終李局長可能因教課過多,兩腳無力支撐身體,最後體弱逝世,我總是對他尊敬有加。

            他曾於一九五一及五三年主計人員年度考績會上,為適應當時情勢,將新民甲等成績改為乙等,把名額特給年齡較長的總務司左科長人騏。這在經常評審成績過程中,也是常有的事。偏偏當時歲計局林楨局長,因對新民參加年度總預算績效優良,對此項更改,心存不平。事後將情形告知新民,使她含恨李局長,多年來常做惡夢,抱怨李局長對不起她。

            其實李局長對我們還是另眼相看,倚俾甚殷的。他和李大姐每年春節,一定請我們吃北方的年飯,包括饅頭和紅豆稀飯。他在公文處理方面,有些比較重要或創辦的事,總是先和我作口頭上的溝通,等文稿出來以後,很少改我一個字。他對我撰寫報告的準時完成和快速,特別激賞。一九五七年中華民國台閩地區首次普查資料整理完成,總報告首篇總說明指定由我撰擬,每天可以寫一萬字,他曾在內政部長兼普查長王德溥主持的會議席上,公開贊揚,結果得了金質獎章一枚。

          宇兒生長

            一九五○年八月四日,距結婚二百八十五日,長女立宇出生了。

        在懷胎十月期間,定期前往西門內江街台北市婦幼衛生中心檢查,一切都很正常,發現生產現象時,趕快住進醫院。可能是受到政大校醫警告的關係,既然沒有接受他的忠告,不能結婚,結婚後再受他的建言不要生孩子,現在孩子要出生了,是不是有危險,這不但新民飽受煎熬,我也是忐忑不安。就這樣緊張了六天六夜,第六天新民已有點神經不正常,說是辦公室還有三張報表有待完成,報表不完成,孩子便不能出生。我在無可如何的情形下,自告奮勇,離開醫院,回到主計處。半天以後,再回到醫院告訴她報表已代表為編製完成,情緒似乎穩定得多,晚上與產科林主任見面,眼看新民所受的苦楚,建議如果困難太多,寧願放棄胎兒,一切以母體為重。晨五時,情形好轉,在產鉗助產之下,生下女娃,但見鼻端白點斑斑,知道胎兒已十分成熟。安排新民入睡,輕輕離開病房,回到長春路宿舍,已是旭日東昇時分。隔房王太太問起,答以母女平安,胎兒無黃疸,眉清目秀為慰。取名立宇,俾與趙家立華等同一輩分。

            第一個女兒受到寵愛特多,先是請了一位新竹新屋客家的女傭,要她以帶領女兒為主要任務。新民母奶不足,只好將身邊積蓄的零碎美鈔,到衡陽街銀樓兌換成新台幣,相當於美金一元的新台幣可以買一磅重的克寧奶粉一聽。也許是撫育缺乏經驗,嬰兒染上百日咳,整夜咳嗽吐奶,到中山北路看醫生,每次最少要花三十元,約當薪水的十分之一。三歲開始入中華婦女聯合會附設的惠幼幼稚園,園址在介壽館總統府後的長沙街,一定要大人陪。新民工作較忙,多由我在園作伴,我有要事時,便請王科長宗梧代勞,王科長夫婦無子嗣,對立宇寵愛有加,如是者不止第一年,大家雖感辛苦,但也樂在其中。記得有一星期天全家三人逛衡陽街,立宇見小花園賣白色空花皮鞋,心甚疼愛,以價格頗昂未即購置,返家後第一次鬧脾氣,非要買不可,而且不肯回去買,一定要現在買,鬧的不可開交,覺得她生性便有一種難於妥協的性格,還記得在補習第一個月領到一份鐘點費,買一雙空花白鞋表示高興的情形。

            立宇上小學時,我們家已由長春路搬到木柵埤腹路經濟部眷屬宿舍,就近以經濟部員工子女名義,入考試院附設之中學與小學。六年畢業後考取台北市立第一女中初中部,校址設在新店之五峰鄉,故又稱五峰中學,木柵新店之間不算遠,但當時交通不便,中途須要轉車,難免不甚安心。

            五峰就讀三年,以成績優良,合乎直升高中之標準,得以就讀一女中,給家庭帶來無限的榮譽。全家等著北一女入學,卻忽略了入學前有體格檢查及口試等規定,等發現限,時間已過,依規視為放棄,好在北一女無備取學額之規定,經過託中說明失誤,被校長江學珠訓斥了一頓,總算補辦手續,勉准入學。

            新民對子女管教一向嚴格,常因課業問題,母子鬧得不歡。立宇很有自尊心,不願受壓力過重。有一次為了抒解情緒,我帶她上南門市場買羊肉,沿路告訴她中國人的傳統美德是「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另一次是星期日新民責備她不夠用功,她一氣之下,離家外出。我們都相信她一定是到北一女教室做功課,急忙趕到學校帶她出來,到桃源街吃牛肉麵後,高高興興的回家。

            高中三年很快的過去了,聯考大學的壓力很重。小宇有緊張的毛病,一進考場就想拉肚子,這樣對考試心情自然會受到影響,她以零點二分之差,失掉進台灣大學的機會,被分發到國立中興大學植物病理學系。興大校本部設在台中市,必須住校,這對十八歲的女孩子而言,第一次離開家,該是一種獨立生活的新經驗。習慣以後,她參加各種課外活動,登山是興趣之最,曾經因爬山傷腳,我親自往台中看望過她,帶她到西屯嶺東商專去拜望姚慶文老師,他曾在梅州初一的時候,鼓勵我要立大志,做大事,勗勉我努力功課,爭取公費學額,從此開啟求學的大門,是我的恩師。

            四年大學畢業,她對同班石定力君深有認識。石君服兵役,在屏東教士兵的英文,小宇則入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兩年屆滿,已經安排赴美德州聖安東尼大學繼續深造。但它們盤指一算,台灣植物病理所須的人才,每年不超過兩人,此外,只能在學校任教,覺得出路不大,不如改就其他行業,以赴美深造的時間,為新選的事業努力,還可省卻一筆留學的費用。商議已定,石君改習管理科學,小宇改攻電腦,分別在不同領域打拚,獲得理想的成就。

          經師人師

            一九五○年起,新民在主計處歲計局承辦國防預算業務,和政大後一期進主計處的汪錕兩對座,正常業務以外,曾經依照總統蔣公條示,年節匯寄美金四五百元給美國養雞賣蛋,包湖州粽子出售的陳立夫先生,立夫先生是黨國先進陳英士烈士介弟勤士先生之子,與胞兄果夫先生同受蔣公的器重,在國民黨內被區分為cc派,顯赫一時。果夫先生特別與政校關係密切,戰時主持軍事委員會侍從室第三處,主管全國人事。政校同學一直稱他為老教育長,排難解紛,全憑果夫先生一句話。立夫先生擔任過教育部長,立法院副院長,在陳辭修掌權時赴美定居。十幾年後應蔣經國先生之邀返台。決定不過問政治,不寫介紹信,不與人證婚的三不原則。主持孔孟學會,著書立說,其「四書道貫」一書,受評價極高。晚年與政大有關人士如上業佑、曹聖芬、趙耀東、朱匯森、歐陽勛;周天固、熊先舉、朱建民、金克和、張成達、李昌槿等組織餐會,每月二十七日(因立夫先生生於九月二十七日)多在台北市敘香園歡宴一次。宴會最初由金克和主理,旋由李昌槿主理,昌槿兄得病後,則由我承辦。立夫先生於二○○一年病逝台中由其所創辦之中醫學院附屬醫院,享壽一百零四歲。逝世後曾舉辦一次素餐會,隨後便告結束。

          新民轉職

            一九五三年政府決恢復內政部、財政部、經濟部三部統計處建制,芮寶公、張宗孟、高德超分任統計長,新民以統計人員,優先專派為經濟部統計處科長,其他科長彭展章、莊文彬均係政大畢業,且係梅州校友,工作環境不錯,新民在經濟部一耽就是二十六年,主管工作隨經濟發展而日益加重。她最先主辦農業經濟統計,包括農業生產指數,農產品價格指數,後來配合人口及工商業普查,籌辦農業普查,包括農業、林業、漁業,及畜牧業,並指導省級單位改善工商業及農業查報制度,研訂各經濟指數之權數調整。自從赴美參加農部研究所之實習訓練後,開始試編生產力指數,深獲好評,奉邀參加亞洲生產力指數國際會議,會議在泰國曼谷舉行,得以與旅泰親友見面,深獲眾親友之敬重。

          寰兒生長

            一九五五年次女立寰出生。離小宇出生已經五年。在五年當中,新民曾懷孕一次,才兩月,便因替我洗厚重的中山服,又有同鄉劉淦堯前來午餐,應酬頗為疲倦,出了問題,住台灣大學醫院,經過小產處理,一週後回家。懷孕小寰以後,加意小心,服用中葯安胎,一切均尚順利,十二月十三日有發作趨勢,住進婦幼衛生中心,並無急劇變化,心想小宇拖延了六天六夜,這次如能在三天內平安生產,便己謝天謝地。醫院住定以後,兩夫婦曾到西門町看了一場電影,吃了些台灣小吃才送回醫院,自己回長春路宿舍,小宇還好有人照顧。十四日上班以前,先到醫院,看到新民安祥的躺在床上。新民問:「你看我生了沒有」,我才注意到肚子已不像昨天的隆起了。原來昨天看完電影回到醫院,和隔床的產婦談天,說起小宇難產的經過。那位中年太太說:「生孩子就像拉大便一樣,只要稍稍用力,胎兒就會產下。」新民照所說坐在便盆上用力一陣,果然有效。這時已在薄暮,彩霞滿天,小護士都不在病房,新民只好手托著胎兒回床躺下,叫來護士,不慌不忙的將胎兒拉出,以剪刀壓住胎盤,處理得乾淨利落,母子平安。因為十四那天,適逢日環蝕,所以取名立寰。


            小寰才一週歲,新民在經濟部的木柵新蓋鋁頂雙拼宿舍,一切安排就緒,利用星期假日遷居。宿舍三排共十二家。連棟隔壁為商業司的程偉一,他後來赴美自費留學,學法律,留在華府當律師,新民六九年赴美考察實習,曾到他們家作過客。鋁皮屋兩房一廳一廚房,比長春路只一間睡房、廚廁三家共用的情形,改善太多。逐漸在院子內做化糞池,設抽水馬桶,擴建臥室,改善廚房設備,使日漸增加的人口可以容身。屋前曾種木瓜樹,每年果實壘壘,前後有竹籬與鄰居有所區隔。開始購置電視機,台視推出十四吋黑白電視,也使人感到滿足。長春路宿舍雖狹,但係檜木地板,易於清潔,埤腹路則係水泥地,小寰只一歲,從未著過水泥地,女傭從車上抱入宿舍著地,蹲下去便站不起來,多年來還引為笑談。

            小寰三歲進幼稚園,因為她是十二月十四日出生,公立學校規定要三歲整才可以報名,所以改進設在埤腹路木柵路口的私立幼稚園,她不像小宇一樣要人陪伴,上學的第一日便拍打老師,毫不為意。入小學一樣受到年齡的限制,要遲一年上學,因此送到離家稍遠的國民黨的中山小學,入學得經過考試,其中有考國語注音符號一門,她沒有學過,卻舉頭看見教室牆壁上有三二個符號,照抄一遍便通過了。在中山小學讀了一年,轉學考試院附設中興小學,不再受年齡不足的限制。所以小寰學齡比同班同學要小一歲。

        小學畢業以後,考取了兩教會學校,雖然學費負擔要比國民學校為重,但子女不多,還可負擔得起,我們也曾親往兩校觀察,覺得天主教辦的聖心,校址在淡水河畔,靠山面水,環境清幽,設備齊全,單鋼琴就有五架。大家都相當滿意。可是小學班主任卻認為小孩子受教育不要太貴族,要她接觸國民九年義務教育階段,決定選讀台北市農業專科學校附設的初級中學。學校在臥龍街離我們金門街住家不算遠,有公車可乘。可是程度不高,將來升學比較有問題。班導師有一次主持家長會,評估小寰成績優異,升學不成問題,可是不敢說可以考上北一女,因為該校還未打破此一紀錄。

            三年初中畢業,參加聯考,在萬千學子中,竟脫穎而出,考上夢寐以求的北一女。這時我已轉職中國銀行,住在台北市農安街,上北一女有公車可乘,沒有交通問題。北一女的升學率很高,小寰又較大姐大膽,聯考也很順利,考入國立台灣大學法律系司法組。台大一向予以人的印象是進校艱難,管教鬆散。在家常常晚睡遲起,早餐來不及吃,便衝到法學院去上課。事後發現她四年中在圖書館借原文書二百多本,深植語文能力及有關法學之基礎。她喜歡參加課外活動,結交同班男女同學,迄今仍有密切的往來。到家裡包餃子,客廳跳舞,吃紅燒豬腳視為常事。

            


          重點工作

            遷台以後主計處統計局的工作,初期採重點主義,先確定各機關起碼的統計業務,訂定「中央機關統一報表程式」。然後決定推動基本國勢調查,也就是人口工業農業等的定期普查。綜合經濟統計,也就是國民生產所得國民消費,以及資本形成間互相循環的統計。再是物價統計的加強編製。勞動力調查的舉辦,則作為推動爾後各種抽樣調查之典範。

            人口普查工作的推動,由內政部主辦,主計處協辦,事實上技術方面仍以主計處為主。與有關機關合組小組會,開過一百三十餘次會,分別根據聯合國及先進國家之範例,討論我國應採的方式、定義,調查對象及範圍等等,完成初步方案。這時,中央政府財力困窮,都寄望於台灣省政府能編列年度預算,以便辦理。但遭當時省主席周至柔一口拒絕。直至一九五七年春,總統蔣公條諭:「人口調查與統計最為重要,行政院省政府應列為年度施政計劃要項」,事情急轉直下。我根據以往研究問題之文件資料,在春寒中的被窩裏,草擬「中華民國台閩地區戶口普查計劃綱要」,至深夜完成。將普查的行政範圍,主辦機關,協辦機關,普查經費預算普查標準日,標準時刻,常住人口及現在人口的定義,經濟活動人口及非經濟活動人口的定義,教育程度的分等,文盲的定義,地方政府的動員,普查工作人員之遴訓,普查資料之整理統計與編報,作一簡要之規劃,俾進一步編擬方案有所依據。

            第二天,李局長一字不易便將文件呈主計長,急轉行政院秘書處,提當週院會,無異議通過。如期於當年九月十六日零時起採取交通管制的手段,讓人口盡可能在靜止狀態中接受普查,符合國際標準,順利如期完成查記工作。

            那時,台閩地區總人口不過六百餘萬人,資料整理工作經年完成,我奉命撰寫普查總報告篇首的統說明,利用星期假日在家埋頭苦幹,一日可完成一萬字,李局長在審查會議中公開表揚。最後論功行賞,我榮獲行政院頒發金質獎章一枚,當然,普查工作在我國首次舉辦,千頭萬緒,必須群策群力始能完成,受獎者不祗我一位。

            第一次戶口普查順利辦理以後,陸續舉辦工商業普查、農漁業普查,而且建立定期舉辦的制度,使政府統計工作有一定的表現。

            綜合經濟統計,也即國民生產及國民所得統計,在國民政府尚在南京時代,即已開始,而且發揮實用的效果。知名的紅朝新貴冀朝鼎還利用聯合工作小組,企圖獲取更多的參考資料,已如前述。台灣在中央政府遷建初期,規模甚小,很多政務都由台灣省政府推動。連貨幣發行權中央銀行都委託台灣銀行代理,多年後始予收回,由於野心家作為政治鬥爭的手段現在連省政府都被取消了,這是另一回事。國民所得統計初期也由台灣省主計處經辦,當時省主計處統計人員無論在質在量,都比院主計處為強,省主計處主管統計的副處長李植泉是清華大學畢業生,麾下有日本慶應大學畢業的孟慶恩,南開的胡元璋。基層幹部,科長以外,有張宗利、黃子貞等學養俱佳的人士。但綜合經濟統計,必竟是全國性統計業務,統計局李局長在軟硬兼施的情形下,把它爭取過來,一方面恢復國民所得工作小組,網羅台大邢慕寰,經合會潘誌鉀,中央銀陳仲秀,省主計處孟慶恩等參加研究,調張宗利,黃子貞等成立第三四科,並洽准使用日據時代的廣州街警犬訓練所為辦公場所,展開工作。當時,經合會,美援公署都各自編製台灣國民所得的統計,形成三頭馬車各自為政的現象。後來經高層研辦,從法制方面,資料來源方面,工作人手方面評估,決定以統計局為主辦單位,各使用單位盡量予以必要的配合。統計局所公布的國民生產及國民所得等一系列的統計的公信力得以建立。

          合譯名著

            同一時期聯合國統計委員會一批專家經過集體研究,出版了一本「國民所得統計方法」一書,希望落後國家和發展中國家辦理本項統計有所準繩。為了方便經辦統計人員參考,邢慕寰教授同時吩咐幾批人馬,把這本書翻譯為中文,我和新民合作,她先就原文譯成中文,不同文字及結構,不易將原意表達得很清楚,在不違信達的原則下,我將文字再清理一遍,增加其可讀性。結果邢教授採用了我們的譯本,私下跟新民說譯的很好。

          赴美深造

        五十年代台灣經濟發展,依賴美國的協助,和國軍戰力的提升同等重要。這也可以說是拜韓戰之賜。當時雙方訂有共同防衛條約。軍事顧問團和共同安全總署都在台灣展開業務。美援技術協助計劃除以美國剩餘農產品黃豆小麥等無償運台,在市場標售,以所得新台幣連同我國政府編製預算支付等額新台幣成立共同基金,以充農村復興以及產業發展之資金,幾次四年經濟建設計劃下來,台灣的經濟發展已公認為可供發展中國家做典範。

            美援技術協助計劃對政府公務人之培訓,也有一套計劃,遴派中高級公教人員赴美作短期訓練,我與新民同受其惠。

            一九五六年美援技術協助計劃繼續提供統計人員赴美考察實習名額,在這之前,謝慎初,張宗利都已參加過,對國民所得統計工作之推進,收到很好的效果。我實在因工作過於繁重,無暇補習美語文,遲遲不敢接受這項挑戰,新民千方百計對我打氣,而且鼓勵我參加美爾頓夜間英語補習班,總算勉強通過AIT的初試,在英語中心受訓,幾乎費了一年的時間,每週密集上課五天,五七年夏赴美,在商務部經濟研究處及設在華盛頓特區以外的人口普查局研習,白天課業以外,還在亞美堅大學選修財政統計和勞工統計,財政統計以稅務統計為主,美國所得稅採申報主義,全國納稅義務人申報所得資料,由財政部內稅署(IRS)以抽樣方法隨機按比例抽取樣本,限期快遞華府,這時內稅署已採用電腦,經打卡後,先將稅表寄還各稅局,然後根據打孔卡片整理,藉以估計全年度可能稅收總額,由於抽樣技術一流,估計數與實際稅收數均能在誤差範圍之內。

            美國國民生產及國民所得統計所採用之統計方案,與聯合國所訂制度大同小異。均以自由經濟或稱之為資本主義經濟之理論為基礎,有形財貨與無形勞務並重。與共產主義以物質生產為基礎有所不同。聯合國統計委員會撰擬國民會計制度時,蘇聯曾提出保留意見。兩者據以估計,作比較研究時必須作適當之調整。

            赴美前曾走訪我國統計教授鄭堯梓先生,徵求在美如購買統計學參考書時,是否仍以哥侖比亞大學教授Mills所著之統計學為選擇對象,鄭教授認為Mills之著作己落伍,應另覓名著,不料商務部顧問 Miss Dolymore仍推崇原書,結果發現新版已增加抽樣調查一章,敘述甚詳。在密歇根大哥有一猶太籍教授 Dr. Hess暑期開抽樣調查技術班,王孝崑、鄧肇英和我都前往參加,印象特深。王鄧都比我年輕卻都先後歸隱。

        選勞工統計的動機,在希望對美國抽樣家計調查有一了解。但教授內容卻未予重視,因此獲益不大。

        美國人口普查創始於一七七○年,它雖然被稱為新興國家,卻是世界上舉辦人口普查的第一個國家。原因是美國國會參議院議員定為每州兩人,不論州的大小。眾議院議員則以人口多少為準,每滿一百萬人選舉一人,每州人口十年接受普查一次,以普查人口數作為決定議貝人數之依據,迄未間斷。普查技術年有進步。今日資訊工業發達,普及全球每一角落,其創始者即為普查局兩位負責資料整理之工程師,也就是IBM和Ramington Rane兩公司的創辦人。

          慎重建言

            在美研習一年,一九五八年夏歸國。這時主計長龐松舟已轉任國策顧問,由行政院秘書長陳慶瑜接任。初次見面,他要我報告旅美研習心得,在動員月會中進行。他聽了一半,便先行退席,大概對枯燥無味的統計問題無甚興趣。我不揣冒昧,做完報告後,還將若干心得就其中急要問題必須迎頭趕上的事項撰寫一篇「統計事業發展芻議」,經過李局長向上呈報。這篇芻議擺在陳主計長辦公桌上達兩個月之久。直到有一天因為研商年度公教人員待遇調整方案,才順便催問,過了幾天他批示下來,寫滿半張十行紙,證明他已抽空仔細評閱。指示應採重點主義,如果百廢俱舉,勢將一事無成。

          惱人篇章

            這時,主計處出版主計月報一種,已刊出多期,是利用預算制度改進小組以及會計制度改小組,在美援相對基金支助之下,留下的工作人員和部份經費開辦的。在陳主計長主政初期,負責編輯的主辦人員對外風評不甚好,想把它停辦,後經一再考慮,決定予以改組指定曹振鶻為經理李增榮為編輯,我管財務。經營下來,轉虧為盈,每年可獲利新台幣三十萬元。還接授主計人員委託,出版主計專書。兼職達十年之久。

            陳主計長這時要我翻譯李卓敏所著的「大陸中國之人口」,稿成以後,即在主計月報出版,結果因書名「大陸中國」有兩個中國之意含,不敢發行。

          三兒生長

            一九五八年自美返國,身分地位,居家生活,都覺得相當滿意。因香蕉送金飯碗而名燥一時的政大校友譚玉佐在電話中以羡慕的口吻,盛讚我們的成就,問我們還能有何期求。新民湖北聯中較後期的同學傅占梅這位個性率直的朋友直捷了當說:「就是少了一個兒子」。

            天從人願,十個月之後,一九五九年十月二日生下了三兒唯誠。這是繼立宇結婚當月懷孕的又一件有意向幸運之事。

            從美國實習回來的第二個月,奉調陽明山革命實踐研究院台灣建設問題研究會受訓,為期一個月。陳辭公是當時的副主任。他有一天與學員講話,解釋大學「唯精唯一,唯誠唯識」的含義,印象深刻,故取兒子的名為「唯誠」。


            我家自我起算,名字都屬中性,很難從名字分辨性別,曾經得到不少好處。新民也是採自大學篇章命名,朋友中有曾任外交官的林新民、交通銀行的宋新民。八十年代初,中央司法改制,審檢分立,司法院掌審判,法務部掌檢察。法務部己早成立統計處,司法院原設統計室升格為統計處。主計長鍾時益囑人事室將所有合乎統計長資格的人員列表備參。這時新民因農業生產力統計之創編,晉升為簡任視察,在名單上無論學歷資歷及考績方面均屬上乘,鍾主計長圈定為統計長人選,案經人事處複研,以新民係女性,從無女性統計長,乃再向主計長報告,壓置了一個禮拜,反復考慮,最後仍維持原定。如果名字不是中性,遠在二三十年以前,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恐怕不會有擔任統計長的機會。此在非正式的場合,新民和我都分別笑問過鍾主計長,他當然不會承認。

            唯誠十月出生,天氣逐漸寒冷,衣履較多,很像當年牛哥漫畫裡的「哈老哥」。也許是膽子小,晚睡時喜歡拔氈子的羊毛。經常帶領他的是在埤腹路就近僱用的女孩子,不甚經心。上幼稚園的階段,有一天放學回家,人不見了。在這不久,住在我們宿舍後排李先生曾經領養一位小孩,幾年後才被生父母追蹤發現,強要回去,鬧得很難看。耽心是舊事重演,被人擄走了。宿舍後是條小河,坡堤廣植綠竹,斜度頗大,曾經有小孩滑落淹斃,在沿岸又遍找不獲,急得如熱鍋邊的螞蟻,報請經濟部警衛協助,也無濟於事。最後發現他重回中興小學操場玩耍。回到家我拔了一枝聖誕紅的空心枯枝,象徵性的懲罰一次。

        類似的事也曾發生在小寰身上,放學後,傭人說沒有照顧好,人不見了,大家沿著河邊,邊找邊喊,毫無結果。最後卻發現她獨自一人在靠近一塊屬紡織廠所有卻沒有通路荒蕪的土地的竹籬笆旁玩泥沙。

            小三先後在中興和靜心唸小學,靜心的升學率較高,所以高小在靜心,這時,我已在交通擔任統計長職務,住在由郵電協會支付租金的座落金門街的三層樓房裡。新民正好在美研習。不時我會到靜心接他回家,他跟同學秦幼康頗為友善,他們回家不走正路,竟穿過正在修建埋入地下的水泥大排水管,害我也只得跟著追。

            一九六○年代後期,是我最為忙碌,職務調動最為頻繁的時候。小三小學畢業時,已經因為我已在中國銀行服務,遷住農安街宿舍。他考取徐匯中學,徐匯是一所天主教主辦的中學,當時的校長單國璽現在已是台灣區的紅衣主教。徐匯學生除接近學校可以走讀者外,一律住校,由教會派來的修士級神職人員管理,學生都受到合理的培養,但並不強迫學生信教。小三入徐匯初中一年級還不足十二歲,新民和我帶領他入學報到,分配床位,剛好分到主計處同事何傑女士兒子的上舖,看得出小三是具有初次離開父母的難過和不習慣,只是沒有當場哭泣而已。

            住校四年,每週五晚上回家,週日下午返校,高二以後才准許走讀。徐匯注重生活教育,並不十分嚴迫功課。升學率不很高,考取國立大學的更是鳳毛麟角。所幸小三高二以後智慧頓開,加上知道用功,聯考竟然考上國立交通大學海洋運輸系,全校似乎只有三名應屆畢生考上國立大學。

            交大設在新竹,離台北車程在一個鐘頭以上,自然又要住校,只有週未才能回家團聚。

         四年很快過去,畢業後例須參加軍事訓練,除已在入大學初期集訓時間外,還得受十八個月的訓練,小三抽簽入海軍,而且在艦上服務,誠恐有礙進一步深造的課業。政大十三期知識青年從軍的外交系同學楊西翰,已積資升任高雄軍區司令,屬中將級,通過他的關係,安排了包括五位中將在內的高爾夫球聯誼,何總經理顯重也南下參加,新民只陪走了一個洞,便坐下休憩喝咖啡。第二天一早,管區主管派了一位校官上小三的登陸艦,問他對服役有何要求,小三答以在艦上很好,不願調上岸在總部做文職人員工作。這是一件令人佩服的事,海上的生活比陸上辛苦得多,但是事後檢討,在艦上服務,走金門馬祖以及南沙群島,未嘗不是難能可貴的經驗。至於擦船體的鏽,使手掌粗糙,讓母親摸得傷心。水鴨子曾經因運補軍需品一下水便不再浮起來,令人觸目驚心,是其餘事了。

            服兵役後期,開始準備赴美進修,托福、GRE都過關了,這時小寰在波士頓,心想如能申請麻州理工學院(MIT)入學不也可互相照顧。因此專程拜訪曾在MIT以優良成績獲授博士學位,做過教育部長,考選部長的同鄉長輩鍾皎光先生,希望他能出一推薦函。他一口答應,看過小三成績,寫了一封信給MIT,密封以後交給我們寄出。一個月後收到准許入學的復函。通常進MIT深造都是先在美國大學進修然後再提出申請,直接接受申請的案件,在台灣還是第一次。